放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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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因为明月楼?还是其他的原因,纸笺夹在往来的书信中堆在一起,是有意给我看的,还是无意。我整理好信笺,就当作没有看到。和离是两人商量好的,还是单方的决定,我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碧莲端来了陶罐来煮药。

    看着蓬头乱发的我,忧心忡忡,“夫人,进屋内吧,别受了风。”

    “把药罐子挪到里间来,我有话要问你。”

    小楼的景色不错,卧室被布幔和帘子包裹着,不透一丝风儿,初秋的凉意在一场骤雨之后更加寒气逼人,碧莲拨了一下火盆,把陶罐放上去。

    “夫人想问什么。”

    “平时我都做些什么,老夫人在的时候是怎样的。”

    “夫人,你都不记得了么。”

    我慢慢的摇摇头,用手轻轻碰了碰受伤的额头,还有疼的厉害,一阵阵的发紧发胀,好像有蚯蚓在里面钻来钻去。

    “老夫人是夫人的姑姆,从小就过来府里了,和老爷是自小玩到大的,不过老夫人不是老爷的生母,有些隔阂,都是以前的旧事,我也不太清楚。”

    “碧筠呢,什么时候过来的。”

    “老夫人没了之后一个月,碧筠就住进来了,之前就听说过她,是明月楼的歌舞伎。”

    “哦,原来是这样,大约早就认识了。”

    “是的,老爷一直想娶进门的,老夫人拦着,官家是不可以娶歌舞伎进门的,为了这事情,母子俩闹了很长时间的不愉快。”

    “那我呢,我是什么态度。”

    “夫人自然是和老夫人一样的了,也不大愿意碧筠进门,碧筠的名字是老爷取的。”

    “哦,原来如此,若是老爷知道你改成碧莲,该气出毛病来了。”

    “夫人,我还是用原来的名字吧,咱们别惹老爷不高兴。”

    “不碍事的,老爷若不想为难我,一个名字不是理由。”

    “碧筠进门后,夫人就一直规劝老爷要保重身体,要考虑仕途,不能明目张胆的迎回家里来。”

    “这样讲,我也算让步了,做个侍妾也是不错的安排。”

    “老爷不肯,还说要让她上族谱,给她名分。”

    我皱着眉头,这是打算休妻了么?难怪有“放妻书”了。

    “她想和夫人平起平坐,也不照照镜子,一个舞姬也配。”

    “是她提出来的,还是老爷想给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她进门后,老爷就跟你商量这事情。”

    “大约我们吵的很厉害,可能还动手了。”

    “是的,老爷一看到你就铁青着脸,大半年了都不过来看你,看到了也不说话,说你和老夫人一样让他寒心。”

    “他寒心了么?”

    “老爷是这样说的,不过我看是气话,估计碧筠的枕边风吹的紧,老爷就过来逼你同意。”

    “府里其他叔伯们怎么看。”

    “老爷另立了府第,往来也少,夫人一开始也想用叔伯来压制老爷的,都给挡了过去。”

    “但是也不该死了就用草席裹了送出去啊,他才是真正的薄情之人,一口薄棺材都不给。”我想起一开始碧莲跟我说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是奴婢多嘴了,不该给夫人说这话。”

    “应该告诉我,府里有什么事情都要说给我听,没有你我还能找谁。”

    “夫人,碧莲是你陪嫁的丫头,你可还记得。”碧莲紧张的看着我,生怕我忘记了她。

    “记得一些,一看见你就很亲。”我笑着安慰她。

    “夫人,若是老爷前话不提,你就跟老爷好好的过吧,随那个舞姬怎么折腾,还有法度管着呢。”

    “话虽如此,不能不顾忌到外面的流言啊。”

    “是啊,一早去说请大夫,老爷惊了一下,叹了口气,就走了。”

    “你还是跟老爷说了。”

    “夫人,别怪我,老爷似乎回转了。”

    我低着头,想着以后该怎么办,古代的女子若是没有夫家该如何生活。以我现在这种惨状,大约是不能抛头露面的。

    “以后老爷若是找我,帮我挡掉。”

    “夫人,这样不好吧,明月楼的恨不能一天到晚贴在老爷身上呢。”

    “先这样吧。”

    “药香出来了。”碧莲掀开陶罐的盖子,撇去浮沫,拨小了炭火。

    我倚在床上,听着外面竹子哗啦啦的声音。“起风了,夜里你就睡外床吧,我睡里面。”

    “夫人,不可,不能乱了规矩。”

    “没事的,你躺在外边,也方便照顾我。”

    “我睡地平上一样的,也不冷。”

    “傻丫头,你就到床上来陪我么,帮我暖被子。”

    碧莲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夫人倒是越活越小了,跟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我想起小时候,家里条件虽不好,父母也是极尽呵护,不曾受过一点委屈,以为结婚了张敞也会宠我,怜惜我,没想到短短几年的婚姻,熬的我如同行尸一般,不知喜为何物,我深深的叹了口气。

    “夫人,该换药了,天色将晚,换了药,吃了饭,我们便休息了。”

    我坐直了,等碧莲来给我拆绷带,脑袋上的药膏熏的眼睛都睁不开,屋子里煮沸的药汤也漫出苦香味。

    我们正在忙着,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

    “是谁?”碧莲大声的问。

    “老爷书房的小厮,过来取文书。”

    “夫人,这声音听着熟悉么。”

    “是谁?”

    “青杏啊,青杏你也忘记了。”

    “青杏,不大记得。”

    “哎,你慢慢想吧。”

    我低着头,想着之前看到的那张“放妻书”。

    张敞谨立放妻书

    愿以伉俪情深,夫妻缘重,享合卺之欢,同眠之因,夫妻相对,同心而立,似鸳鸯不离,如鹤侣不弃,然三年相合,三年相斥,以至怨怠仇隙,各生分离,二人已不同心,遂告诸亲,今分离,物色随处,各还本原,愿别后,另觅佳缘,花下弄影,琴瑟和鸣,三年衣粮,献于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和兴元年仲秋张敞立

    怨怠仇隙,各生分离。怨怠何时生,仇隙何时有,这和离八成是张敞的主张,其中的怨怠是仅仅是对于我的怨怠,还是包含着对老夫人的怨怠。

    听碧莲讲的那些话,我的心也寒彻到底,用席子裹了送出去,这话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作为自己警醒独立的标语。

    碧莲帮我换好药,去厨房取晚餐。我悄悄的下床,看书房那一摞信笺文书,少了一些,那张白色的宣纸还夹在老地方,没有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