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现来到院子，首先看到的是摆放的一堆铁器，这些东西包括锄头、镰刀等农具，也有铁锅、锅铲之类的厨具，但还有半数是刀剑这样的武器。

    大玄境内虽然有天地人镇压邪祟，但各地妖邪鬼物除之不尽，边境也常起波澜，所以朝廷采取重文而不抑武的策略，民间习武者数不胜数，更有许多武林世家涌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府授予一些铁匠铺制造兵器的资格，对于这些兵器，除了赋税更重外，官府还要求将每件兵器的材质、规格以及购买人上报，并且要在兵器上刻上制造铁匠的姓名，对于来历不清的兵器，一经发现，不仅兵器要被没收，持有者、私造者也会受到严惩。

    孟现将逐个这些兵器拿起，借着灯笼的光亮一一看过，绝大部分上都刻着“莫龙”两个字，只有寥寥几柄刻着“莫余”。即便以孟现的眼光，也能看得出莫余打造的更好更锋利。

    “莫余就是那位老铁匠，据说他不仅手艺好，人也不错，街坊要打什么东西他都从不拒绝。老铁匠身体好的时候，一般是他儿子去打造这些农具厨具，兵器则是以莫余为主，莫龙为辅。但莫余病倒之后，兵器卖得差不多了，除了留下几件撑面子用的，其余只能由莫龙动手，他的水平比不上莫余，很多江湖人不接受他打造的兵器，莫龙不仅亏了材料钱，有时候还得要赔钱。要我说这些江湖人已经够给莫老铁匠面子了，他们为好兵器付钱豪爽，可要是兵器差了，为此动手也没什么稀奇的。”卢瑞突然从身后冒出头，为孟现介绍道。

    “这些就是全部的兵器了吗？遇害者呢？我想去看一看。”孟现放下手中的兵器，向卢瑞问道。

    “三人的尸体都在正堂，有同僚正在那里念诵离歌。至于兵器，哼！”卢瑞说到这里冷哼道，“我可是让人都找出来了，锄头镰刀之类的另说，那些京兆府里的官老爷们可说了，少一件兵器就要来找咱们算账的。”

    孟现与卢瑞来到正堂，三具披盖着白布的尸首并排列于地上，一位来自天地人的黑甲武人正站在尸体前方，微微低头，却念念有词。

    “他现在念的，叫做离歌，也不知道是天地人从什么时候起留下的传统，每次执行任务，但凡遇到有人离世，不论是同僚还是百姓，都要为他们念上几遍离歌，至于离歌有什么作用，我看了这么多遍也没看出来，不过这歌文是又长又拗口，我到现在也只能记个七七八八，还好有人专门负责记这个。”卢瑞为孟现解释着眼前这一幕。

    “离歌本名引魂歌，据说是龙王起兵时出现的。”孟现回应到。

    “哎，什么意思？”卢瑞显得有些惊讶。

    “龙王起兵之时，各地邪祟妖魔丛生，远甚如今，士兵和百姓常有因妖邪而亡者，这些人死后大都连魂魄也不得安宁，军中有人就将家乡民歌与军中战歌相融，创造了这引魂歌，据说这歌不仅能祛除邪祟，还能招引魂魄前来见亲友最后一面，从而让死者安宁，让生者，安心。引魂歌渐渐在龙王军中流传，后来就有了为死者诵念引魂歌的传统，天地人应当是继承了这个传统。”孟现详细地解释道。

    “孟公子果然博学，但这歌后来为什么又改名为离歌？”卢瑞被勾起了好奇心。

    孟现沉默了一下，又缓缓开口说道：“这些都是我从编修处对面的废纸堆中翻出来的，你且当做故事听听就好了。据说龙王军中的一位将领率领军队进行一场大战，战后几乎全军覆没，将军诵念引魂歌数个日夜，却不曾见到任何一位将士魂魄前来相见，将军诵念不止，直至力竭而亡，仍是未见到有任一亡者归来。引魂歌的创作者听闻此事后羞愧难当，不愿再称此歌为‘引魂’，于是后来这歌就被称为离歌了。”

    卢瑞听后忍不住叹息：“唉，那位将军真是太可惜了。”

    闲谈之间，离歌已经诵念完毕。二人走上前去，孟现心头暗道一声“得罪”，然后就挨个撩起白布，仔细察看起来。

    莫余以及莫龙夫妻的死状都极为凄惨，但孟现看了几遍，也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重新盖回了白布。

    看着这白布之下的三具冰冷尸首，孟现心中感慨万分：自己与刘叔侥幸都得以活命，但莫家却只剩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对于这一家人，真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若干年后，那双儿女还能记起父母和祖父的面容吗？

    我能做的不多，就再为你们一家诵一遍离歌吧……孟现这样想着，闭目轻声念道：

    “离离魂兮，迢迢前路。

    故人不在，孤身何处？

    念念不忘，黄泉回响。

    盼君回首，殊途相望。

    ……”

    孟现很快沉浸了进去，但刚念不久，安静的正堂中忽然刮起了阴凉微风，桌案上的烛火随之明灭不定，一旁的卢瑞见状，嘴里不停嘟囔，手上却赶忙将门窗逐个关好。

    “幽幽魄兮，茫茫陌路，

    着我甲衣，金鳞映目。

    渺渺灵兮，危危绝路，

    持我戈矛，龙缠天桥。

    ……”

    似乎是紧闭门窗起了效果，孟现念到一半，风消失了，但周围却是越来越阴冷，就如同冬日的雨夜，卢瑞以及屋子里所有天地人的武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而且这不对劲的来源正是孟现，但孟现自己似乎浑然不觉。

    在天地人多年的卢瑞深知这世上存在许多自己不能理解的诡异，它们或好或坏，但不论如何，最好都不要陷入其中。想到这里，他准备立刻去制止孟现，但还没迈步，一只大手就摁住了自己的肩膀。卢瑞回头一看，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杨永仁。

    “不要急，安静看下去。”杨永仁这样说道。

    卢瑞对自己的上司十分信任，于是他轻吐了一口气，选择继续观望，但也准备好了随时出手。

    “……

    高山流水，道妙武成。

    神龙见首，诸邪辟易。”

    孟现无知无觉地念到最后，下意识地睁眼一看，面前的却多了几个奇特却熟悉的人。说他们奇特，是因为他们正以漂浮的姿态“站”在尸首的上方；说他们熟悉，是因为他们正是刚刚才“见过”的莫老铁匠一家！

    这是见鬼了？

    这是孟现两辈子一来第一次见鬼，虽说早就对这个世界的奇异有所认识，但真遇到了，还是有难以抑制的惊讶。

    面前的三人，不，三鬼却更是激动，他们拥簇到一起，埋头大哭，奇怪的是没有一丝声响传出，更没有一滴眼泪留下，但很快身为母亲的李金兰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始慌乱地四处寻找，但不论她如何努力，都只能在两三步的范围里打转，莫龙也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掩面瘫软了下来，年纪最大的莫余最先冷静了下来，他凝望着自己的家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们已经死了。”孟现认为莫余是这么对儿子儿媳说的。

    然后，他们低头看到了“自己“，之后，他们抬头看到了孟现。

    察觉到三鬼的目光，孟现试着发声询问，但得到的回应只有他们迷茫的脸庞。

    略做思索，孟现先指了指对面三鬼，接着用手比划出莫家一对儿女的身高，之后又做出睡觉和吃饭的姿势，以这种笨拙的方法表达他们的两个孩子吃得好睡得香。

    这个方法还真让三鬼明白了孟现的意思，又是一番激动流泪后，还是莫余最先冷静了下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儿子儿媳说了些什么，两人听后也冷静了下来，与莫余一起向孟现鞠躬致谢。

    孟现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看到他们的动作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赶忙抬手阻拦，但手却从莫余身上穿过，除了略微的凉意，什么感觉也没有。

    莫余笑着，伸手指向一处，孟现随之看去，却只看到了一面墙，回头想问些什么，却发现眼前已没有一个鬼影。

    孟现四处张望，可除了杨永仁卢瑞等人，哪还有其他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