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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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饮血妖刀

    钟子石正欲起身上台,忽然被这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顿住了身形,同所有人一样诧异的寻声看去。

    却见一少年披头散发,一身玄衣,大笑着提刀踏空而来。如同一只秃鹰展翅扑下,红光雷霆般的斩向卓不凡!

    这一道红光宛如开天辟地,势不可挡的冲到了他眼前,刀光未至,杀意已经凶猛的扑了过来。卓不凡心神聚汇,飞流剑寒芒炸开,剑尖笔直的点在那红光之上,针锋相接,两道内力也撞在一处,“轰”的闷响一声,卓不凡竟被这一刀逼退半步!

    飞流剑兀自轻震,龙吟不绝。

    卓不凡手臂被震的酥麻,定睛看向来人,忽然目光一凛,低声叫道:“江尽休!?”

    卓归去也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怒视着来人。

    那散发少年横刀而立,发丝飞扬,神色有些癫狂,一柄单刀暗红无光,好像已经锈迹斑斑,又像是沾染了干涸的血迹。

    “卓家小儿,我们又见面了。”

    江尽休双目泛红,直勾勾的盯着他,桀骜的说道:“看来这一年你也有点长进,这些臭鱼烂虾怕是胜不过你啦?”

    台下众人闻言大怒,几个脾气暴躁的登时便叫骂起来。

    “姓江的,你敢侮辱我们!?”

    “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你这被逐出师门的丧家之犬!”

    “蛤蟆喝风——你好大的口气!爷爷我给你一刀,看看谁是臭鱼烂虾!”

    “小兔崽子!老子撕烂你的臭嘴!”

    江尽休丝毫不理会他人,似乎没有把这些武林群雄放在眼里,不屑的一笑,眼中只有卓不凡和他的那柄飞流剑。

    卓不凡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柄妖刀,冷冷地说:“你已经不是东岳的人了,还来做什么?”

    “不是东岳的人就不能来了么?这可不是泰山,你们可没资格说这话,对吗?钟老先生。”

    江尽休目不斜视,话里却在询问着又坐回椅子上的钟子石。

    “对,铸剑大会汇聚天下英雄,这擂台谁都能上。”钟子石朗声说道。他本可制止江尽休,甚至将他赶出去,但是他不想,因为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在这狂妄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光,一丝凌厉的光,一丝疯狂的光,一丝杀戮的光。他忽然觉得,说不定只有这样的光,才能真正配的上自己呕心沥血,倾尽所有孕育出的,这最后一柄旷古烁今的神兵利刃!

    他开始期待了,这个百岁老人一生与冰冷的刀剑相守,作为一个匠人,一个痴人,他看到了一把还未开锋的好刀,一把还未开锋就已经寒气逼人的好刀,这把刀就是江尽休。

    “钟老,三思啊,这个逆徒残杀剑宗同门,辱没门规,我刀宗已经将他逐出泰山了!谁知道这厮竟然还不知悔改,跑到这铸剑大会上生事!叫各位师兄同道看了笑话,我们这就将他拿下给您和天下群雄一个交代!”

    开口之人名为鲁青关,作为刀宗的执法长老,江尽休的一身修为就是被他执刑废去的,此刻再见,发现这小子不但没有武功尽失,而且不知学了什么妖法,造诣反倒像是更上一层楼,那一刀气势如虹,即便他自己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鲁师弟说的不错,此子偷习旁门左道,走火入魔,在我东岳同宗会试上出手狠毒,残杀了我剑宗的弟子,被我制服后交由刀宗处置,他罪大恶极,早已不是我泰山二宗的门人了。”

    卓归去边说边阴沉的向鲁青关望去,眼中尽是怀疑之色。

    鲁青关余光瞥见卓归去在看他,知道对方是在怀疑自己执刑不力,没有按照门规散去江尽休的功力,不禁心生惶恐,急赤白脸的叫道:“你这逆贼!当日你犯下大错,宗门念你年少无知,饶你不死,只是废了你的武功将你逐出山门!没想到你居然还毫无悔意!今日我定要将你……”

    “放肆!”钟子石忽然怒喝一声,一掌擂在面前的木桌之上,震的茶盏茶壶高高跃起,“哗啦啦”的碎了一地。他高声说道:“你们当铸剑大会是什么地方!也太不把老朽放在眼里了!”

    鲁青关一怔,闭了口,脸上青红一片,恶狠狠的瞪着台上那个狂傲不羁的身影,牙关咬的咯咯直响。卓归去冷哼一声,也坐下了,一双细长的眼睛怒火闪动的瞪着江尽休。

    钟子石强压怒火,冷然道:“我向各位英雄豪杰再说一次,这神兵花落谁家,各凭本事。这台,谁都上得。”

    众人从未见过钟子石发火,不由面面相觑,却都默然不再做声,更不敢出言顶撞,一来他年逾百岁,虽无门无派,但若按照江湖辈分,他比峨眉的明阳真人,少林寺的空行神僧还大一个辈分!二来他在武林中名望颇高,结交广泛,谁也不敢得罪于他。

    钟子石见众人再无异议,转而对卓不凡微笑道:“小伙子,能不能得到神兵,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啦。”可一双沧桑的眼睛却始终在江尽休的身上流转。

    “晚辈自当竭尽全力。”

    卓不凡仗剑傲立。

    “嘿嘿嘿嘿,你当然得竭尽全力,不然我怎么能痛快的杀了你。”江尽休桀桀怪笑,手臂平伸,妖刀死死的锁定着他。

    “江师弟…我还是愿意叫你一声师弟,你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切勿在这邪魔外道上越走越远!”

    “江师弟?啧啧……你好大的仁义!”江尽休突然狂笑不止,笑的弯下了腰,癫狂的说道:“收起你们的假仁假义吧!谁是正道?谁是魔道?若妖魔是惺惺作态,阴险狡诈,你们谁不是邪魔外道?你们谁能逃的了?”

    “江师弟!”卓不凡厉色道:“你还不知错么!”

    江尽休的狂笑戛然而止,就像开始一样突兀,他阴沉的冷眼盯着卓不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等我取了你的命再看谁对谁错吧!”

    红光陡然冲天而起,妖刀猛劈,朴实无华的撕裂了空气。

    卓不凡目光也冷冽到了极点,杀心既起,出手也毫无保留,飞流剑银光迸发,万千剑影织出了一张大网,比方才罩住大鵹的剑网大了一倍,不留余地的将江尽休网在了里面。

    红光撞到剑网,不能再进半分,剑网也是滞在原地。

    江尽休爆喝一声,又是一刀斩出,同前一刀如出一辙,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仿佛就是简单机械的劈砍。可刀光却又强了一倍!

    飞流剑引势侧削,刀光轰然砍在高台之上,木屑四射。卓不凡揉身一招仙人指路,剑芒瞬间暴涨三寸,直奔对方心窝刺去。谁知对方刀法不变,仍是一刀平平砍出,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凶险至极!这是以命换命的打法,飞流剑锋芒倾泻,对方丝毫不避,只攻不守,空门大开。这样一来,飞流剑贯穿对方心窝的同时,这一刀也会削掉卓不凡的半个脑袋!

    卓不凡眼皮一跳,不敢以硬碰硬,瞬间变招,长剑一挽,又是三朵剑花绽开,分攻对方三处要穴。正是剑宗的三潭印月。

    江尽休单刀圆舞,如同一个由刀光汇聚的浑圆的大球,撞向卓不凡。刀剑相击,火花四溅,三朵剑花破碎成点点星光。

    卓不凡手腕飞弹,剑尖连点数下,借力后翻,落地之后立刻发力,贴着地面飞出,连斩带削的左右快攻,使出一招灵蛇飞草。

    方才他便是用这一招逼的大鵹双脚离地,转而借机一招致胜,此时他故技重施,希望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谁知江尽休却毫不避讳,单脚抬起,猛地踩下,不偏不倚的踩在飞流剑上!同时又是一刀直劈下来,速度奇快。

    卓不凡心中惊骇,头顶寒风已至,想要抽剑却抽不回来。当下怪叫一声,撒手弃剑,一个打滚翻到一边。刀锋锐利,斩断了他的袖角。

    他连滚几圈,旋身而起,谁知江尽休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妖刀划破长风,三道红光飞出,瞬时血花四溅,卓不凡凄厉的惨叫响起,他的双手已被齐根斩断!

    血液从断口喷溅而出,撒在地上,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腥甜的气味。江尽休深吸了一口气,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眼中的赤红更重,他咧嘴一笑,缓缓走到卓不凡的身躯前,后者已经晕死在了地上,黏腻的鲜血争先恐后似的从伤口中涌出,蜿蜒地流淌了一大片,像在他的身躯两侧生出了一对殷红的翅膀。

    江尽休在血滩前停住了脚步,一身玄衫在满目的红色中黑的扎眼。他盯着卓不凡扭曲痛苦的面容,再次举起了那把暗红的妖刀。

    鲁青关和卓归去呆若木鸡的看着准备凌空斩向卓不凡头颅的刀,长大了嘴巴,在震惊中都忘了出手阻止。其余的众人也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骇住了。前一刻卓不凡还意气风发的屹立在高台之上,以一己之力连克众家高手,众人虽然心中有些不甘和妒意,但对于他的实力和风范,却也由衷地赞叹,谁也没想到他会在十招之内败给一个已经被门派除名的江尽休!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刀离他的脖子还有三尺。

    众人如梦初醒的惊呼起来,齐道廉、莫道怡夫妇及一干前辈高人都下意识地起身跨出一步,却不知是因为惊骇还是愤怒。

    刀离他的脖子还有二尺。

    卓归去悲怒地哀嚎着,飞身拔剑想要救下爱子,但他离高台的距离太远了,远大于刀离卓不凡脖子的距离。

    刀离他的脖子还有一尺。

    鲁青关绝望愤恨地闭上了眼睛,心知自己这个执法长老此次恐怕是百口莫辩,难辞其咎了。

    刀离他的脖子还有一寸!

    江尽休笑容凝固了,离复仇的快感仅一寸之遥,可刀却怎么也斩不下去了。

    朔月姬宛如一朵飘零孤寂的樱花,在千钧一发之际落在了江尽休的眼前,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上去的。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沉默冰冷的如同隐身的扶桑女子,之前默默地在哪个角落里失落的等候着。更没有人知道,在江尽休踏空而来的刹那,这个女子呼吸急促,激动的几乎颤抖起来。

    雪白的太刀将催命的妖刀架在卓不凡的喉头之上,这一寸的距离,把卓不凡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其实她明白,活下来对于一个没有双臂的剑客来说,也许才是最绝望的地狱。

    “走开。”江尽休看着横在他与卓不凡之间的这一点娇红,阴沉的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的对手是我。”那看似柔弱易碎的一点娇红丝毫不惧,冰冷的回答,可那一双深邃眸子中却燃起了火苗,熊熊的烈火疯狂的在她波澜不惊的躯壳中复苏了,更加疯狂的燃烧着,心里崩塌空陷的那一处深洞,终于又被烈焰充满了。

    “嘿嘿,我不管你是谁,但你应该感到庆幸,我从不杀女人,滚吧。”

    朔月姬身躯忽然颤抖了一下,像是一条不知名的神经被抽走了:他不记得我了!他居然敢不记得我!

    一瞬间,被轻视和遗忘的愤怒像是一捆积攒了三年之久的干柴,通通扔进了她胸中的火焰里,那火焰顿时蹿的更高,从心脏蔓延到肺腑,从身躯蔓延到四肢,刹那间她的整个人都像着起火来,那火焰化作杀气腾然炸开,那双仿佛亘古冰湖一样的双眸彻底的融化了,融化后的湖水被怒火烧的沸腾,惊涛骇浪。

    “此刀名为‘星孛’,长三尺三寸,宽二寸三分,重三斤三两。”

    雪白的太刀架着暗红的单刀,一分一分的抬起,朔月姬慢慢站起身子,盯着江尽休狂躁的眼睛,平静中带着一丝恨意。

    既然他不记得我了,那我还怎么向他报三年前的一刀之仇?

    江尽休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意思,杀了她,会比杀了卓不凡更有意思。

    “你会死的。”他有些兴奋的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苍白清瘦的脸庞显得无比邪恶狰狞。

    “我已经死过了。”朔月姬在心中轻声的说。

    江尽休将暗红的妖刀抽了回来,双手托在胸前,眼中的杀伐之色已经越来越浓重,他威胁似的扬了扬眉毛,说道:“这把刀叫做“阿鼻”,长四尺七寸,宽四寸,重七斤四两,饮敌之血一十四次。”

    朔月姬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到了高台中央,目光坚毅决绝的盯着江尽休,一只手紧紧的握住刀柄,拇指顶住了刀镡,已经做好了拔刀的起势。这只手被无数的日夜苦练打磨出一层又一层的茧子,又在第二天的挥砍中被再次磨破,循环往复。一千个日升月落,这只手已经变得麻木无情,只等待着眼前的这个人,将三年前的屈辱和不甘一并奉还。

    江尽休兴致盎然的冲着这个顽石一般的女子点了点头,走到她对面两丈距离站定,根本不管身后刀剑二宗的人如何慌乱的冲到台边,如何手忙脚乱的将卓不凡抬下去为他止血保命;也不管卓归去如何恣睢欲裂的捡起飞流剑想要杀了自己为儿子报仇,又如何在钟子石的喝止下被旁人拦住;更不在意在座的天下正道怒火中烧地注视着自己想要‘斩妖除魔’……

    此刻他的天地间只有对面那一点娇红的樱花,只有那一把雪白的太刀,只有对杀戮鲜血的渴望。他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气息,这样冷艳绝美的容颜,这样顽强刚毅的目光在哪里见过。

    可是在哪里呢?什么时候呢?

    他来不及再回忆,因为对面的月光已经绽放出来了,清冷的光华带着永恒的孤独和死亡的气息,没有一丝温度的向他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