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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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本座教你追小姑娘

    入夜,提刑司经历宋沉舟抱了一摞案卷来找顾临熙:“大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这也不跟我们提刑司打声招呼,怎么就跑那祭坛去了?”

    顾临熙冷冷瞥他一眼:“别给我油嘴滑舌的,出去。”

    宋沉舟听话地闭嘴,刚要离开,便撞见端着汤药进来的沈清歌。

    少女娴熟地将汤药搁在案几上:“自己喝。”

    只见顾大人立刻将碗里的药喝得一干二净,就差没连药渣一起倒进嘴里。

    宋沉舟:“……”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等到闲杂人等走了以后,顾临熙眨眨眼,眼神无辜道:“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沈清歌朝他手心放了一块梨膏糖,“不过我没说不能吃糖。”

    顾临熙“嗯”了一声,转头便整理起案卷,“李牧怎么样了?”

    “都招了。”她从怀中取出一份案卷,“买凶杀人。”

    顾临熙心中有数,一个私生女对于李家来说并不光彩,“只是那姑娘实在可怜,她什么都没做错,但对于李道林来说,她的存在已经错了。”

    沈清歌睫羽微颤,那双漂亮的剪水秋眸里此刻满是哀伤。

    “婉儿,希望你下辈子生在一个好人家,或是……一个好时代。”

    半个月后。

    风一更,雪一更。

    茶马古道上,一乘马车顶风冒雪缓慢行进。

    车厢很小,两人的身子几乎是紧贴着。

    少年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月麟香,令她有些怔怔出神。

    “无功不受禄。”顾临熙端坐在马车中,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旁边搁着一个手炉,“我啊,就是这破烂江山的一个裱糊匠,这些年来拆东墙补西墙,朝中依然有不少人费尽心思要把我推下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沈清歌很认真地说。

    “以沈家的名义?”顾临熙笑问,“沈姑娘莫不是要把整个沈家的命脉系于我一身?”

    沈清歌说:“我能让你全身而退,前提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少年笑意浅淡,“你在赌我这一次会不会出手相助。”

    沈清歌见他看穿自己的意图,便也不再掩饰,“孤身面对荆溪子的时候,我也赌你会出手相助,那一次,我赌赢了。”

    “你为何这么笃定我会救你?”顾临熙眸中多了几分好奇。

    “荆溪子与朱纯臣合谋想要置你于死地,箭在弦上,你也是不得不发。”

    “说吧,你想要什么?”

    沈清歌眸色一凛,眼神中透着些许坚毅,“让我入朝。”

    她心中清楚,只有入朝为官,才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崭露头角。

    顾临熙则凝望着案几上缓缓飘出袅袅青烟的宣德炉,“你说,我听。”

    “你可知朱纯臣为何非要将你置于死地?”

    顾临熙漫不经心道:“他跟荆溪子表里勾结,我动了他的财路。”

    沈清歌轻声道:“还有一个原因,朱纯臣是浙党股肱,亦是楚王授业恩师之一,你现在兼着太子少傅的虚职,他们理所当然把你看成太子党。”

    “他至少没说错。”顾临熙淡淡道,“现在已经及冠的皇子只有太子、齐王和楚王,齐王轻狂难当社稷,楚王过于尚武不修文治,都不是合适的太子人选。”

    “朝中党争尚在其次,北凉之患可在眼前。”沈清歌接着说,“北凉张玄靓纠结北离国在陇西起事,一旦烽烟再起,后果是我无法设想的。我不谙兵法,还请顾大人为我解惑。”

    “有些人一直在等着我出现在朝会上。”顾临熙收回远望的视线,低声道,“只要由河西走廊通向中原的门户凉州不失守,陇西都护府就不会落入他们手里。”

    这一次,向来算无遗策的顾临熙,失算了。

    不过数日,凉州失守,陇西全境沦陷。

    朝中形势不出沈清歌所料,有主战的,亦有主和的。

    身着一袭玄色道袍的皇帝赵叡驾临皇极殿主持朝会,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户部左侍郎依然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天下初定,不宜大动干戈”“以钱粮布帛换得边境安宁”。

    兵部尚书袁可久年事已高,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

    主和言论甚嚣尘上。

    赵叡是有血性的帝王,不会像前瀛那样坐视疆土失守,但他还需要等。

    等一个能稳定局势的人。

    户部左侍郎话音刚落,就听到殿外传来一声掷地有声的驳斥,“敢言议和者,可斩!”

    “臣兵部侍郎兼北洋水师提督顾临熙,愿向皇上请战,出兵平叛!”

    沈清歌当然没能看见这载入史册的一刻。

    顾临熙一早就去上朝了,她自己一个人闲着没事干,就去了南锣鼓巷一家熟悉的银楼挑选首饰。

    她看好了一根鎏金珠钗,刚要问店家付钱,身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朱红朝服中伸出来,替她付清了钱。

    沈清歌星眸一转,不禁莞尔。

    他还挺上道。

    少年修长指尖缓缓收拢,眸中闪过盈盈笑意。

    沈清歌挑眉道:“你下次能不能换一个出场方式?”

    顾临熙勾唇一笑,牵着她的素手就走,“小丫头,跟我来。”

    沈清歌不解,“你什么意思?”

    “带你去见见老师。”

    沈清歌知道,顾临熙的老师便是当朝内阁次辅,袁可久袁阁老。

    进了袁府中堂,袁可久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袁可久当年还未入仕时就有“棋圣”之称,如今五十年已过,他的棋艺更是无人能敌。

    袁可久见顾临熙来了,勉强笑道:“来得正好,过来陪我杀一盘。”

    顾临熙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清歌,“跟您老下棋我就没赢过,不如让沈姑娘试试?”

    沈清歌:“……”

    你都下不过老人家,我就能行啊?

    袁可久点点头,“行啊,这么些年我除了北离耶律楚材还没在棋盘上碰到过对手呢。”

    沈清歌同袁可久下了三盘棋,不出所料,一局都没赢。

    老人开怀大笑,“姜还是老的辣啊!”

    话音未落,袁可久便剧烈咳嗽起来,顾临熙和沈清歌连忙帮老师顺气。

    袁可久好半天才缓过来,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上了年纪就这样,不用一直记挂着,老夫这身子骨你们还不知道吗……”

    顾临熙有些心疼地说:“老师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兵部的事有学生在,还乱不了。”

    袁可久云淡风轻地笑笑,又转向沈清歌,“这小丫头还不认得我吧?我乃当朝帝师袁可久,历仕两个朝廷四代帝王,跟你祖父是同年进士。”

    沈清歌躬身一揖,“沈清歌见过袁先生。”

    这一拜,替天下人,敬先生老成谋国。

    也替顾临熙,敬先生授他诗书。

    燕都的风雪似乎长得无穷无尽,大雪连着下了三日,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

    沈清歌独立于济世堂廊下,凝眸望向落雪,笑意浅淡。

    这是她师父萧南亭的医馆,她只是在这儿做个坐堂医师。

    沈清歌身着月白色襦裙,素白纤细的手从袖中探出,手心落了一点雪。

    不过须臾,落雪便消融在她掌心。

    轻轻悄悄,并无半点痕迹。

    “姐姐,漫天飞雪真的有那么好看吗?”一旁的临淮侯府大小姐林绾柔问道。

    沈清歌很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她出生在江南,很少见到下雪。

    而今回到燕都赏雪,方知何为人间绝色。

    “那柔儿和落雪哪个更好看呢?”不谙世事的林绾柔言语间流露出些许天真无邪来,倒让沈清歌忆起了她失散多年的弟弟。

    对不起,姐姐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林绾柔话音刚落,一位光风霁月的白衣少年迎着凛冽寒风而来,过眼一瞬,沈清歌仿若在他身上看到了从那遥不可及的盛唐流传至今依然熠熠夺目的千载风流。

    少年就是少年,他们有的深沉内敛,有的张狂不羁,似乎永远都焕发着盎然生机。

    林绾柔见顾临熙来了,随即告辞,“姐姐,柔儿还有些功课未做,先回去了。”

    沈清歌点点头,“下雪了,路上小心些。”

    说罢,她又转向顾临熙,见他鼻尖冻得通红,赶紧道:“快进来,外边冷。”

    她说着就给顾临熙沏了一盏热茶,“下这么大雪,你还过来做什么。”

    “散朝路过,顺道来看看你。”顾临熙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

    沈清歌边守着几个红泥小火炉边问:“听说昨日你在朝堂之上公然驳斥了主和派的言论,结果皇上龙颜大怒,免了户部侍郎的官?”

    “你如何知晓?”顾临熙疑惑道。

    “这不重要。”沈清歌拨弄着炭火,“那位侍郎大人是基于户部的困局向皇上提出和谈,正好就违逆了圣意,一世清誉毁于一旦。他身为户部堂官却不谋其政,是该挪挪位子了。”

    顾临熙笑笑,向炉子里又添了些炭火,“燎原之火,也到了燃起的时候了。”

    “朝中主和派占了上风,这几天参奏你的人将会接连不断。”沈清歌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我现下只是一个正八品的御医,位卑言轻,你自己多加小心。”

    “之前在南疆的时候你说过想入阁拜相,眼下就有一个机会,虽说不能保你一定入阁,给你一个枢密直学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清歌抬眸望向他,“什么?”

    “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