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见伍十六嗤嗤直笑，憋红脸问道：“你不信我？”

    伍十六瞅了一眼屋外，权当他是恭维姐姐的话，不再与他计较，忍笑答道：“信！我当然信！”

    小宝看他口是心非，瞪大眼睛说道：“咱走着瞧！”

    伍十六凑近小宝打趣道：“你姐那层腌臜脸皮厚得很，倒能保暖，难怪你姐不愿洗！”

    “就你爱浑说！”小宝盯着他问道：“大哥，你是好人还是恶人？”

    伍十六在他脑袋上“啪”地拍了一巴掌，骂道：“嘛个板板！老子是恶人的话，会给你买羊肉面？会让你住老子家里？”

    小宝眨巴眼睛，小声嘀咕：“算你是好人吧！不然可坑死我姐了！”

    他自从记事起，就是姐姐带着他四处乞讨，不是蹲在墙角吃别人施舍的剩饭残羹，就是挖点野菜随便煮着吃，何曾坐在桌边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毕竟才六岁，心思较为简单，觉得伍十六不仅没撵他姐弟走，还给他们买了热乎乎的羊肉面，心里已认定伍十六是好人，不免对他生出亲近之感。

    伍十六看着他往嘴里扒拉肉块的可爱模样，不由又想起自己小弟，看小宝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亲切说道：“快吃吧！膻味上来就不好吃了。”

    小宝眼睛发酸，说道：“大哥，你是好人！”

    第一次被人夸是好人，总感觉怪怪的。

    伍十六站起来讪讪笑道：“你姐洗个脸怎的这么长时间，老子得去看看，嘛个……啊……”

    他“嘛个板板”还没骂完，已“扑通”一声摔到在地，趴在地上也不动弹，怔怔地望着门口，不可思议地发出一声感慨：“我勒个娘啊！”

    只见门口处，小宝姐姐倚门而立，衣服还是先前那身破衣服，可容貌哪还是先前丑陋的容貌？

    伍十六霎时之间唇燥舌干，目瞪口呆，脑袋空空如也，连个好的形容词儿都不剩一个，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只是傻傻说道：“嘛个板板！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小宝不明就里，只道是他跟自己一般伤了骨头，急忙问道：“可伤着哪儿了？”

    小宝的话如马耳东风，伍十六听而不闻，心道：“嘛个板板！果真如小舅子所言，他姐真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她定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就是百花楼所有的姑娘加在一起，也不及她万分之一。我伍十六非娶她当老婆不可，为了她，就是让老子去阴曹地府走一遭都行，上刀山、下火海，再死不辞。嘛个板板！小宝的姐夫我伍十六当定了！”

    小宝姐姐见伍十六双目发呆，牢牢盯住自己不放，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盈盈走了进来。

    小宝见他眉开眼笑、口水直流，脖颈儿随着姐姐移步而转动，料想他定是因姐姐美貌而失魂，先前还不信自己，现在却如白痴一般，随即大笑道：“再看脖颈儿就要断了！哈哈哈……嘶……哎吆……疼！”

    原来是笑得前俯后仰，又扯着小腿了。

    伍十六听他喊叫，方才回过神来，也觉自己太过失态，甚感羞愧，急忙爬起来询问小宝伤势，以作掩饰。

    “小舅……小宝怎么了？又碰着腿了？快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哎吆！这都起肿了，定是伤着骨头了，疼不疼？”

    伍十六心道：嘛个板板！差点喊漏嘴，还好我亲亲老婆没听见。

    小宝姐姐见弟弟小腿肿得粗了一圈，顿时心疼起来，说道：“小宝，莫要乱动！姐姐给你揉揉，兴许能好点。”

    伍十六立马制止，喊道：“快住手！使不得！这可是伤着骨头了，你乱揉一通，万一筋骨错位，小宝岂不是要残废？”

    小宝姐姐急忙缩手，问道：“那可如何是好？万一小宝有个三长两短，我将来如何跟爹娘交待？”说完便止不住啜泣起来。

    五十六见她梨花带雨，甚是可怜，不禁懊悔起来。小宝伤势如何，他也不甚明白，只是心里起了算计，随口乱说罢了：伤势说得严重一些，自己再出手相助，她必愈发感激自己，说不定会以身相许做了自己老婆，岂不是一举两得、好事成双？

    哪曾想害得她如此伤心，不由心里大骂自己猪狗不如，连自己老婆和小舅子都算计！

    于是急忙劝道：“小宝姐姐，刚才是我情急之下才胡乱言语，你不必性急，我有个朋友是远近有名的大夫，这就去请他过来。”

    小宝姐姐止住啜泣，不及感激，却见他已跑着离开，心里叹道：“也是个好心肠的人，就是说话忒不中听。”

    “姐，你快吃面！大哥说膻味上来就不好吃了。”

    她往小弟碗里夹了几块羊肉，说道：“姐吃不下，你多吃点。”

    小宝又把肉夹给姐姐，摸着肚皮说道：“我都吃撑了！”

    姐弟俩推让一番，姐姐留了肉和大半碗面作为弟弟明天的吃食，自己只吃了小半碗面。

    没多时，伍十六独自回来，一进门就把小宝姐姐推进了里间，只说声“千万出来，一切由我应付”便匆忙闭了门。

    小宝姐姐不明所以，心想他未必有恶意，便在里间安心等着。

    也就喘口气功夫，一个中年大夫背着药箱进了门，喘着气说道：“你个小十六，黑灯瞎火的你着急投胎？害得我差点没摔一跤！”

    来人正是方圆十里有名的大夫，姓钱名道志。之所以称其有名，一则因其医术颇为精湛，尤其擅长治疗跌打损伤，二则因其十分好色，少女美妇鲜有只身就医者，十里八乡村民对其又爱又恨。

    伍十六此前每逢捉襟见肘，便去野外找寻药草，挖了回来卖于钱道志药铺，换些铜钱以贴补家用，跟其素有来往，故对其为人更为了解，也正是为此，才先一步赶回，让小宝姐姐躲进了里间。

    听他牢骚，伍十六嬉笑说道：“嘿嘿，心急孩子一人在家，就跑得快了些，钱神医不要见怪，你快瞧瞧我表弟有没伤着骨头！”

    钱道志先前已听他说过小宝伤势，此时卷起小宝裤管，在磕伤处拿捏几下，问了小宝反应，又伸出三指搭在小宝腕上号了片刻，心中已有判断，说道：“腿骨折了，没大妨碍。”

    伍十六忍不住心里骂道：嘛个板板！腿骨都折了，还没大妨碍？合着断的不是你的腿，说得倒是轻巧！

    小宝姐姐听到小弟腿骨折了，顿时心里一紧，很想出去问个究竟、能否医治，刚迈出两步，又想起伍十六的关照，只好强行忍住心里冲动。

    钱道志听到声音，盯着里屋的门问到：“什么声响？”

    伍十六急忙遮掩说道：“哪有声音？兴许是耗子吧。”

    钱道志朝他挤眉弄眼，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笑道：“小十六不会是在屋里藏人了吧？”

    伍十六心道：老色胚倒是一猜一个准！不过老子藏的可是我亲亲老婆【注1】，自然不能说出来的。于是回道：“钱神医快别取笑我了！我穷得叮当响，没神医您妙手回春的本事，更没您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哪个小娘皮能看上我？”

    钱道志个头不高、其貌不扬，听他恭维自己英俊，比恭维自己医术还要中听，心中得意，笑道：“你小子眼光倒是好得很！”

    嘛个板板！好听的话又不花钱，多说几句又何妨？于是继续恭维道：“天下谁人不知钱神医是扁鹊重生，医术高明、手到病除，生得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称当世杏林第一美男子也不为过，今天有劳美神医治治我表弟这腿伤。”

    钱道志明知他是恭维，但听后就是十分舒爽，笑道：“好说好说！老哥我心情很是不错，今儿个一个铜子儿都不收你的。”

    伍十六心道：好话真能当银钱使！又是仁心仁术、悬壶济世的一顿吹捧。

    钱道志从药箱里拿出木板、药膏、艾绒、布条等物，边医治边说于伍十六听：“你表弟腿骨也不能说是断了，细致来说应是腿骨崩裂，虽都是骨伤，却比骨折轻了许多，治疗之法比起正骨接骨也要简单不少，只需夹扎即可。”

    “钱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医术简直神乎其神，随手摸两下，就能透彻骨肉，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钱道志听着受用，也有意显摆，手上动作不停，继续说道：“这夹扎之法也有高低之分，寻常庸医以为夹扎只是用作固定，其实不然。夹扎之器具，应随体造型，你看我这木板，上宽下窄，内侧微凹，附在小腿两侧正好贴合。你且瞧瞧是或不是？”

    伍十六看看点头称是。

    “还有这药膏，是我独家秘方，涂于木板内侧，有益于骨头生长、接合，且有舒筋活血之功效。

    还有木板，虽说棱角都已打磨圆润，可毕竟坚硬，如垫层艾绒，柔软如绒，既不伤皮肉，又通经活络、温经止血。缠绕布条也需力度适中，过松断骨则不正，过紧气血则不通。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由我医治的，哪个不是七八十天就康复如初？”

    伍十六回想一下，好像还正如他所说，心里暗自叹道老色批果然有几分真本事。

    小宝姐姐在里屋听了，也觉得他言之有理，着实医术高明，心想小宝由他医治定能完全康复，顿时窃喜不已。

    钱道志叮嘱一番注意事项，却并没着急离开，而是跟伍十六絮叨不停，无非是众人只嫌医药贵、却不想疗效好之类的牢骚话语。

    伍十六见他不收自己银钱，自是顺着他说话，替他打抱不平、喊苦诉怨。

    钱道志如遇知音一般，与伍十六称兄道弟，侃侃而谈大半个时辰，又约了择日再聚，方才离去。

    小宝姐姐很快从里屋出来，询问弟弟感觉如何，得知他已不觉疼痛，顿时喜不胜收，抱着小弟激动落泪，口中不停念叨“谢天谢地！”

    小宝推推姐姐，提醒道：“姐，咱们最该感谢大哥！”

    “对对对，是该感谢大哥。”

    小宝姐姐扭头擦干眼睛，向前盈盈迈了两步。只见她粉手握拳至胸腹间，右脚向后微撤一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而起，声音如黄莺出谷。

    “多谢大哥！大哥赐面救治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这本是女子最寻常的万福礼，伍十六就觉得她比旁人优雅美观千倍万倍，声音也如此蚀骨销魂，一时竟又呆了。

    PS:

    1、宋代对妻子的称呼已有“老婆”。“老婆”作为对妻子的称呼起源于唐朝，但在唐宋时期并不通用，宋代只在有些地方的俗语中出现。宋代对妻子的称呼多种多样，其实小说、影视剧中大家常见的“娘子”，其实也不是通用称呼。年龄不同、地域不同、社会地位不同的人，对妻子的称呼也都不同的，又有指代身份、夫妻互称、敬称、谦称等区别，比如已婚已育的妻子，丈夫称呼妻子的爱称为“妈妈”，而且这种叫法在宋朝还是很多的。

    而且，和现代一样，私下直接称呼老婆名字（乳名、闺名），或以“哎”字互称对方（多为上年岁的人），也是很多的。

    无论古今，现实生活中的称呼和见于书面的称呼总是有些不同的。

    本文中五十六对香儿的称呼为“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