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小子伍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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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讲义气好烦呐

    陆游赶忙迈前一步,合十为礼,说道:“原来是佛照德光禅师,晚辈陆游,失敬失敬!”

    德光禅师乃是当世高僧,住持灵隐寺。德光德行高尚,名满当时,被誉为临济宗第一高师。当今官家对佛教情有独钟,曾多次召见德光,交流参禅体会,德光禅师奏对真诚直接,被官家奉为指导老师和知心禅友,特赐“佛照禅师”的法号,因此德光也被世人称为“佛照德光禅师”。

    陆游在文坛享有盛名,工于诗、词、散文,其诗可谓各体兼备,无论是古体、律诗、绝句都有出色之作,其中尤以七律为最,名章俊句层见叠出,每为人所传诵,当世无与伦比。擅长正、行、草三体书法,尤精于草书【注1】,亦被文坛推崇。

    陆游虽仅小德光四岁,成名却较之晚了多年,故自称为“晚辈”。

    德光听到陆游名号,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激切之色,问道:“施主可是有‘小太白’之称的陆游陆务观?”

    陆游急忙弯腰抱拳行礼,惶恐答道:“禅师见笑了,晚辈实在当不起如此谬赞!”

    德光说道:“施主过谦了!施主文风傲然,忧国忧民,心怀天下,诗坛领袖当之无愧,实为我辈之楷模!”

    两人皆为名人雅士,神交已久,如今相见,不免惺惺相惜。

    伍十六不甚了解二人,以为他俩互相吹捧,心里随即鄙夷起来。

    “嘛个板板!老秃驴与老色胚好不要脸!江湖大侠初次相见,也不过说声“久仰久仰”,哪有你们这么厚脸皮的?吹起牛来一个赛过一个!要不是看在十个铜钱的份上,老子才不听你们没完没了的啰嗦!”

    提到铜线,伍十六又是一阵阵窝心。

    “都怪老色胚,连价都不还,害得老子像吃了苍蝇似的!嘛个板板!总不能便宜了老色胚,得想个法子捞回来一些才好。”

    伍十六冥思苦想如何从陆游身上再捞些银子时,陆游正与德光聊得兴起。

    “亚圣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尽力而为,方得始终。”

    陆游听后叹了口气,“女真陈兵压境,西夏虎视眈眈,蒙古狼子野心,皆视我大赵为鱼肉;朝廷已无北伐之意,江淮防线多有掣肘;岁币繁重军费巨高,赋税繁多民不聊生,千村万落生理萧然,各地起义此起彼伏,可谓外忧内患。晚辈虽有报国之志,可外不能平患,内无法解忧,纵不愿独善自身,却难以兼善天下。”

    “阿弥陀佛!施主洞察世事,却过于悲观了。穷达都是身外之事,道义方为根本,穷不失义,达不离道。”

    “禅师认为何为道义?”

    “为天下苍生,为百姓福祉,即为道义。心存道义,即为大善。”

    “道义仅存于心,而无身体力行,只可称之为善因。”

    “因是能生,果是所生,由因生果,因果历然,有善因方能得善果。”

    “善因存于心,止于言,乃是伪善。”

    “善恶乃人之初性。存心恶,转善果,无心为善,虽善不赏;存心善,转恶果,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人之心思,纷繁复杂,不是非善即恶,而是善恶混合。人心难以揣度,其言也难辨真假,无法断定人心是善是恶、善恶殊多殊少。加之世道环境、他人影响,善人可以作恶,恶人亦可行善。退而言之,存心不善不恶,善因转出恶果,恶因转出善果,也是不无可能的。故判断人之善恶,需视其行为而定,行了善,得了善果,方为真善。”

    “善哉善哉!”德光双手合十,赞许道:“施主言之有理,贫僧受教了。”

    陆游说道:“晚辈不过投机取巧罢了。禅师说善,晚辈却偷换概念说行善,善和行善是两回事。”

    德光露出会意的眼神,娓娓道来:“如此说来,贫僧知道施主此行为何了:一则吊唁岳武穆,二则追思隗顺。岳武穆是我大宋民族英雄,万人敬仰。隗顺一个无名狱卒,却敢冒死将其忠骨埋于此地,使英雄得以安息,可拜为忠良之辈。只可惜如今隗顺下落不明,如果他尚存于世,倒是和贫僧一般年纪了。”

    陆游凄然说道:“武穆与隗顺才是真善,如果世人皆如武穆、隗顺一般,何愁无法光复中原!怎奈……”

    德光见陆游欲言又止,知道他意之所指,出言劝道:“正如你所言,人心纷繁复杂,加之外在因素,产生何种因、发生何种行、导致何种果,一切皆有可能,而不如意十之八九。即便如此,我辈亦不可忘道失义,合该发挥能量,先善自身,再荫他人,进而济天下,纵不能成功,亦我心之所善,虽九死其犹未悔!”

    “我心所善,九死未悔!”

    陆游喃喃自语,若有所思。以前他都是寄希望于庙堂,希望朝廷能挥师北上,收复失地,从未想过发动个人之力量,积少成多。如若全民皆动、和衷共济,北定中原必为人心所向、指日可待。

    德光看了伍十六一眼,问陆游道:“不知这位后生是?”

    “他叫伍十六。”陆游把如何认识伍十六大概讲了一番。

    “原来是个滑头的小厮。”德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能与你同道而来,也算是与你我有缘,若能使其向善,也是他之造化、你我之功德。”

    陆游明白了德光意思,憬然有悟。

    “十六,你过来!”

    伍十六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嘴里叼着一根杂草,正琢磨如何多捞些银子。突然听到陆游叫唤,回过神后小步跑了过来。

    “陆先生,这是要准备走了?这里离栖霞岭有小十里地,要不我去雇辆驴车来?只要二三十文钱就行。现在已接近午时,要不先去吃饭?我知道一家馆子,西湖醋鱼、叫化童鸡、东坡肉、龙井虾仁做得相当地道,定胜糕、酥油饼、小鸡酥、桂花糖年糕也有,一两银子绝对吃得很好了。”

    伍十六故意把各项花费都多报了些,且说的都是大概范围。心想要是老色胚不计较,赚他一百多文钱也是可能的。嘛个板板,老子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先不急着走。”陆游把伍十六拉近了一些,给他介绍道:“这是灵隐寺住持德光禅师,是当世得道高僧。”

    伍十六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心里嘀咕:“嘛个板板!又不是俊俏的小娘皮,介绍给老子干嘛?”但钱还没赚到手,只能耐住性子向德光行礼,学着陆游之前的口吻说:“晚辈伍十六,失敬失敬!”

    他说完又觉得不妥:“老秃驴刚才悄无声息地摸到背后,丝毫没有动静,说不成轻身功夫俊的很,万一德光老秃驴是武艺高强的武僧,那得以江湖人的规矩打招呼才行”。随即双手抱拳,开口说道:“在下伍十六,久仰久仰!”

    德光生性随和,并不迂腐,还礼笑道:“贫僧德光,久仰久仰!”

    伍十六听他也久仰自己,心想这老和尚真拿我当江湖人士看待,顿时对他生了几分好感。但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听说习武之人喜爱跟人切磋武艺,万一他要跟自己切磋,一出手便知自己底细,不免丢了面子,不如自己事先挑明,于是说道:“我武艺还没学到家,你是不用久仰我的。但大师有其他差遣,我伍十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德光和陆游阅历丰富,江湖侠士见识过不少,自然看得出伍十六不是江湖人士,清楚他只是依样学样,也不点破。

    德光说道:“贫僧没什么差遣,更用不着你赴汤蹈火,只是随便聊聊,亲近亲近。”

    伍十六松了口气,心里暗道:“没差遣就好,老子也就是客气客气。万一让老子去打架或是跟老子借银子,那岂不是赔本买卖!嘛个板板,想跟老子亲近,总得先请老子吃顿饭吧!”

    他一早跟掌柜的闹翻,接着跟随陆游来到此地,连早饭都未曾吃过,此刻早已饥肠辘辘。随即笑道:“我也乐意跟你们亲近。禅师、先生,现在已近午时了,要不咱们找个馆子坐下来聊?”

    “也好!”德光答完又对陆游说道:“现在正值龙井采摘,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更以狮峰龙井为最。敝寺距狮峰不远,不知施主可肯移步敝寺,品茶论道?”

    陆游行礼回道:“全凭禅师吩咐。”

    伍十六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嘛个板板!到你和尚庙喝茶吃饭,老子还能赚到银子?

    急忙说道:“禅师,陆先生初到临安,要不找个馆子让先生尝些临安特色菜,再去灵隐寺喝茶?”

    德光说道:“那就劳烦十六找个安静的馆子。”

    陆游急忙推辞:“禅师不必麻烦。晚辈是山阴人士,之前已来过临安数次……”

    “无妨无妨,务观不是俗人,何必拘泥一顿饭呢?已到午饭时刻,就让贫僧略尽地主之谊,也权当答谢十六引路之情了。”

    陆游听他称呼自己表字,实有结交之意,也不再推辞,便和他跟着伍十六去了。

    伍十六在前面领路,心里却犯起难了:德光老和尚这么上路,也拿我当江湖朋友看待,待会儿倒不好意思贪墨他银子了;可不想办法贪墨他点银子,老子岂不是要白忙活?算了算了,就当老子讲江湖义气了!

    嘛个板板!讲义气好烦呐!

    PS:

    1、陆游精于草书,行笔潇洒。后人多有考证,陆游诗作中也多次提到,如:“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