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小子伍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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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佛祖给的元宝

    三人沿桃花河向南行了三四里后,又向西行了不到一二里,才在昭庆寺附近的一条小巷子,看到了伍十六赞不绝口的酒楼。

    馆子不大,清净雅致,三五桌客人悠然饮食。

    伍十六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陆游德光让他点菜,稍微推辞一下,便鸡鸭鱼肉的点了满满一桌,倒也知道德光不沾荤腥,又点了几个素小菜和一碗素面。

    陆游德光细嚼品味,以茶代酒,谈古论今,待伍十六狼吞虎咽七八分饱后,问起他前尘往事。

    伍十六吃得舒爽,自是有问必答。没多时,陆游德光逐渐得知了他的身世。

    伍十六原是山东东路济南府人,因女真南待汉名甚为苛刻,四五岁时便跟父母逃荒,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临安。

    在讲到这段逃荒经历时,伍十六表情纠结,眼神凄苦绝望,动情之处不由哽咽。

    “当时离开济南,还有个不足半岁的小弟。待到宿州时,我娘已瘦得厉害,再没有一点奶水了,小弟饿得不停地哭。我娘没办法,只能嚼碎了野菜喂他,小弟吃后不停地拉稀。我爹就去抓田鼠、蚂蚱,可地上连野菜都被吃完了,哪还有田鼠、蚂蚱?

    后来,不管我娘怎么哄,小弟都不肯咽嘴里的东西,实在饿得不行才咽,可咽下去就拉稀,没多长时间小弟一点东西都咽不下去了,快到泗州的时候,小弟就、就没了……”

    德光听后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们本来是到扬州投靠我舅爷的,可扬州城门一直不开,守城的官兵说我们中间有金军的奸细,再后来说我们是流民武装,派了不少官兵来杀我们。

    别人我不知道,可我们从济南一起来的数千人都是百姓良民,怎么会是奸细?怎么会是武装?可官兵不管不问,骑着马、拿着刀追杀我们,我爹带着我娘跟我躲进一个地窖里,才没被他们杀了。

    我爹想不通:女真鞑子禽兽不如要杀我们,可朝廷的官兵为什么也要杀我们?他们不是保护我们老百姓的吗?”

    陆游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无论是何原因,结果都是朝廷负了百姓。陆游无声,倒了杯酒递给他,伍十六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是一口喝尽后心情方才平复。

    “我爹娘带着我在扬州城外躲藏了大半月,都不见官兵打开城门。有一日,我爹出去找吃的,回来带了一大块肉。那是我们一家离开济南几个月后第一次见到肉,那肉有点酸臭,用大火烧烤熟了,味道仍是怪怪的。

    我问我爹是什么肉,我爹想了一会儿说是一个大善人给的骡子肉,就是有点馊了……”

    陆游听到这里顿时心里一凛,然后看向德光。

    德光微微闭眼又睁开,双手合十再次叹道:“阿弥陀佛!”

    当时金军已拿下泗州多年,对扬州也是虎视眈眈、心怀不轨。扬州节度使下令坚壁清野,严防死守,城外哪还有人家?再者,官府严禁私自屠宰马牛骡等牲畜,哪里会有骡子肉?

    伍十六用袖子抽抽鼻子,黯然说道:“我会永远记住那个大善人的。”

    德光再次行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陆游没再问接下来的事情,猜想五十六一家应该是离了扬州后,继续逃难至临安才安顿下来,至于他父母如何没的,此时已不便多问,于是扯开话题问道:“十六,你现在离开了客栈,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伍十六早上已在巷口想了多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此时被问起,只好搪塞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伍十六还愁找不到个好营生?”

    德光对他说道:“可曾想过练习武艺,行侠仗义?莆田少林、嵩山少林、江西东林、临安灵隐都有武艺高强的武僧,不少江湖侠士与贫僧也有些交情,你若想习武,贫僧可以给你引荐一二。”

    伍十六听后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当大侠固然威风,可刀剑无眼,嘛个板板!万一身上被人戳个窟窿,不死翘翘也落个残废!

    “大师,你是不知道哈,我这脾气有点火暴,打小我老娘就跟我说:十六啊,以后千万别舞刀弄枪的,你脾气暴,万一收不住手打死了人,罪过可就大了。要不然,凭我的天赋,早就成武林一代宗师了。”

    陆游接着问道:“那熟读四书,考取功名如何?我跟诸多大儒都素有来往,与你介绍个有名望的先生,只要你肯用功,不出几年,进官加爵不在话下。”

    伍十六心里嘀咕:老子大字不识一个,考个屁的功名!嘛个板板!真像你说的那样容易,你自己怎么不弄个宰相当当?

    “陆先生,我爹在世时就跟我说:君子要淡泊名利,与世无争。要不然,凭我的天赋,早就金榜题名当宰相了。”

    德光继续说:“女真人残暴,占我中原,杀我同胞,你想不想领军打仗,收复中原,报效国家?”

    伍十六想起昨晚在客栈见到的刀疤脸军官,顿时心生一阵寒意:那刀再用力点,脑瓜儿都被砍成舀水瓢了!打仗可是要死人的,那是决计不能去的!

    “我也想啊!可我得给我大爹爹【注1】守孝,没法去啊!”

    伍十六说完心想:我连我大爹爹见都没见过,孝自然是没守过的,现在补三年算是大大的孝顺吧!

    陆游从之前的谈话中已得知他大爹爹在离开济南府前就已去世,哪要他守孝?定是他不愿从军才找的托辞,也不拆穿他,又说道:“我朝商业发达,从商之人众多,要不你也从商?”

    伍十六听后两眼冒光,心里直乐:这个好啊!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等老子赚了钱,山珍海味、赌钱玩乐,岂不痛快?不,还得把百花楼买下来,老子天天做新郎!妙!实在是妙啊!嘿嘿嘿嘿……

    陆游见他眼神迷离,半笑半颠,长久都不作答,不知他是何意,又问了一声:“你可愿意从商?”

    伍十六回过神来,见德光笑意盎、陆游盯着自己不放,无可奈何说道:“这个……这个嘛,倒是愿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来。再说我肚子都填不饱,哪来本钱从商?算了,不说这个,估计我也不是那从商的料。”

    德光陆游又问了不少行当,见他左右不行,于是问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能做得了什么?”

    伍十六听后沉默不语,心道:“嘛个板板!净问这些不相干的,难道非让老子说我想嫖姑娘、玩骰子、吃小酒、听评书、睡大觉?”这些自然说不得的,于是憋了半天才唯唯诺诺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想……就想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就行。”

    陆游听后也陷入沉默,心里涌起诸多道不清说不明的思绪。怒其不争?深感无奈?有,但不尽然,或许兼而有之。

    难道这世道,真的使人麻木不仁,连理想抱负都成了奢望?真的让人如履薄冰,连生存活着都成了追求?真的令人失望至极,连朝廷威信都成了幻影?

    陆游心里思绪万千时,却见德光从袖兜里摸出一个元宝放在桌上,足有十两重。

    伍十六看到元宝顿时两眼放光,“咕咚”吞了口馋水,心道:“嘛个板板!灵隐寺的香火钱定有一大半进了老秃驴的腰包!怪不得随身都带这么多银子!”

    德光将元宝推至伍十六跟前:“十六,贫僧跟你很是投缘,这个元宝你拿了。”

    伍十六眼睛腾地一下睁得滚圆,急忙伸手就拿,在碰到元宝的一刹又把手缩了回来,寻思道:“嘛个板板!江湖人士白白拿人钱财,岂不是没了义气?不拿吧,到嘴的鸭子飞了,我这小心肝儿疼啊!”

    纠结半天,他把元宝推了回去,心里十分难舍,嘴上却义愤填膺地说道:“禅师也太看不起我伍十六了,江湖朋友如果知道我白拿你钱财,不得笑话我没义气!”

    德光略感意外,随即微微笑道:“咱们江湖朋友不分你我,有朝一日我落了难,想必你也会帮我,是不是?再者说了,我们佛家讲究与人为善,贫僧想与你结个善缘,不知你肯不肯?”

    伍十六想了片刻,便想通了其中道理:“想必是我决定不贪墨老秃驴银子,佛祖觉察到我一番好心,然后借老秃驴之手让我得个好报。嘛个板板!这元宝本来就是佛祖给我的,那我还跟老秃驴客气个屁?”

    随即假意推辞一番便收下了元宝,当然场面话还是得说几句的。

    “那在下就多谢禅师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伍十六的地方,大师尽管吱声。”

    德光说道:“贫僧于你钱使,置办家产、从商经营、娶妻生子皆可,切不可用以作恶,下月今日你我再于此地相聚,你将用途告知我,如果能令我满意,再予你一个元宝也是可能的。”

    伍十六顿时心花怒放:嘛个板板!竟有这等好事!赶紧点头称喏。

    “贫僧跟陆先生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回家考虑如何使用这元宝,咱们下月再聚,如何?”

    伍十六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老秃驴怎地如此外行,江湖朋友不应该说‘后会有期’吗?嘛个板板!不与他计较了,此刻不溜更待何时?万一老秃驴后悔,要讨回元宝,岂不是亏大了?”

    伍十六将元宝塞进腰兜,抱拳跟德光陆游说声“后会有期”,信步出了馆子。

    一出馆子,他撒腿就跑,眨眼功夫便没了踪影。

    注:

    1、大爹爹:宋代称爷爷为大爹爹、翁翁,自宋代起,也开始称爷爷为“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