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还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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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十字疤

    紹興二十四年三月十九,南宋建康,太豐鎮,來福客棧

    太豐鎮的人七日前被唐門暫時《請走》後,已陸續回到鎮上,太豐鎮漸漸恢復往常的景象,趙小石等人在來福客棧要了兩間客房,已在這待了數日。趙小石的情況時好時壞,前日還跟莫聞談了好會,當晚即昏厥過去。耶律真問了莫聞趙小石的情形,以莫聞之能竟也說不出為什麼。趙小石昨日未時醒來,莫聞喂他喝了些藥,而後趙小石運著真氣自行調息,到了酉時又昏了過去。如今趙小石已躺了近一日。這時莫聞和耶律真,青青在趙小石的房內,趙小石額頭滿是汗水,耶律真一臉憂慮,對著莫聞道:“莫先生,他昨日醒來吃了藥後還好好的,怎麼又昏暈了過去?他,他是不是因爲救我們,才會變成這樣?”

    莫聞道:“可以這樣說,他為了即時收住那些射向我們的暗器,逆轉經脈,使出反內力,將那些暗器的力道吸了回來。我還是頭一次親自碰到這種反內力的武功,這種武功只有任督二脈打通,才能逆轉經脈,產生與本身心法相逆的一道內息。但不能常使,否則有可能經脈錯亂,走火入魔。這世上能打通任督二脈的人寥寥無幾,更何況能使出這等武功。傳聞在三百年前一個武林陰陽同體的怪魔才有此功力,能順轉逆轉經脈自如。趙兄弟在使完反內力後,不及調息新起的純陰內息,又馬上使出純陽淳厚的氣刀,讓他體內陰陽兩息相沖,以至於此。根據趙兄弟的脈象,以他不到三十的年紀,能打通任督二脈已難屬可貴,但他還未能有效控制體內兩股陰陽內息,兩道內息相互碰撞,牽扯,才有他現在時昏時醒的症狀。以他現有純陽的體質,那股純陰內力初成,很難調和。再這樣下去,我也不知道他會怎樣。讓我再看看。”

    說著莫聞扶起趙小石,拉開趙小石的衣裳,左手頂住趙小石的背,右手食指中指周遊著趙小石的督脈奇穴,口中啐念道:“奇也,奇也!”

    耶律真看到趙小石裸著上身,不好意思回了個頭,不久卻聽青青叫道:“小姐,你看,他身上的疤!”

    耶律真頭回轉過來,看到趙小石前胸上方璇璣穴附近蓋著一個一寸見方的十字疤,耶律真似乎想到什麼,馬上走到莫聞後面,看到趙小石後背大椎穴也有一個一樣大小的十字疤,耶律真驚呼道:“是...是他?郭家馬舖的他?”

    ******

    紹興七年初夏,南宋建康,太豐鎮

    郭家馬舖位在離太豐鎮北口約百尺以南,所有從北方西方的商旅人馬要到太豐鎮都會經過郭家馬舖。郭家馬舖沒有牆,有的只是圍在四周的馬槽,偶有一些馬匹拴在馬槽喝水吃草,後方就兩棟木屋,右邊的木屋較大,是個可容數十匹馬的大馬廄,左邊木屋有兩層,趙永父子就住在第二層,第一層就是趙永招待客人作生意的地方,和自家後面的廚房,再一間雜物間,雖是簡簡單單,但趙永父子也過得自在。

    此時趙弱正在郭家馬舖馬槽邊喂馬,三個座騎緩緩而至,來到郭家馬舖門前,趙弱上前招呼,三個著黑袍的朔大漢子下了馬,其中一個留著鬍子的漢子對著趙弱說道:“小子,這三匹馬好好喂著,我們會在隔壁的茶舖,待會來領馬。”

    趙弱道:“是,大人。”

    那黑袍三人便逕往那茶舖去。不久一陣馬蹄聲從北方鎮口傳來,一隊人馬浩浩蕩蕩而來,大概有四五十騎,圍著一輛華麗的馬車,似是要駛向鎮中大街,趙弱琢磨著大概又是什麼王親貴族路過太豐鎮要到建康或臨安,此時也不多想,繼續他的馬務。待整個隊伍行經馬舖,馬車上的人叫了個停。馬車下來三個人,一個身著錦綢,右懸玉佩,左掛寶石鑲柄的劍,一看就知非富即貴。那人牽著兩個女童,大概十來歲,也是錦衣綢袍。三人連同四個護衛進了馬舖,趙永這時剛從馬廄出來,即上前招呼道:“這位大爺好,大爺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還請吩咐。”

    其中一個護衛道:“可有溫馴的小馬,借我小姐騎騎?”

    趙永道:“有,有。要一匹還是兩匹?”

    那護衛道:“一匹即可。”

    趙永道:“是,我馬上去馬廄牽來。”

    不一會兒趙永牽著一匹白駒出來。

    其中著綠衣的女童道:“爹爹,我不要小馬,我要駿馬,高大的駿馬。”

    那著錦綢的人回道:“真兒,外面的馬沒有家裡的俊壯,等回去,爹爹的那匹骁騏讓你騎個夠,好不好?”

    綠衣的女童憋著嘴,無奈的上了白駒,趙弱隨即便牽著馬,另一個青衣女童和一個護衛跟著,到了馬舖後面的空地溜馬。

    趙弱小心翼翼的用長繩牽著小白駒,繞著一個圓圈緩緩溜著。不一會兒,在馬槽外傳來一陣刀劍鏗鏘的聲音,趙弱停下馬來,那在一旁的護衛馬上將那綠衣女童抱下馬,拔出劍來,護在兩個女童之前。趙弱細看,那原先在茶舖的三個黑袍人不知為什麼與那數十個護衛鬥了起來。八個護衛護著那錦綢人,另外三個過來保護著綠衣女童。

    不到一刻鐘,那三個黑袍人闖進了馬舖內,在馬舖外的護衛皆已倒地不起。其中一個黑袍人對著錦綢男子道:“定侯,我們又碰面了。八年前的賬今天應該算一算,了一了。你這些個膿包護衛不是我們塞外三魔的對手,你還是自我了斷,你的女兒我保證不傷她,頂多送她到臨香菀,賣個好價錢。”

    原來那錦綢男子竟是西遼定侯耶律衡。耶律衡看到情形不利,仍鎮靜的道:“烏魯風,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取我性命?”

    烏魯風是塞外三魔的老大,烏魯風愰著他的大刀,回道:“有人出了高價,要取你項上人頭。”

    耶律衡道:“哼,莫道是耶律滿?”

    烏魯風道:“等你到了地府去問閻王吧!八年前在汴京被你劫走的女孩在哪裏?是這綠衣女童還是那青衣女童?”

    耶律衡道:“難道你們是衝著她來的?”

    只聽那綠衣女童出聲道:“爹爹,他們是誰?”

    烏魯風反對著青衣女童問道:“你是叫青青吧!老三,抓住她!”

    說著烏魯風和另一黑袍人出手齊攻那八名護衛,另一個留著鬍子的黑袍人逕向那青衣女童奔來,與四名護衛打在一起。趙弱見狀拉著兩個女童的手,往馬廄跑去,進了馬廄,跑到最後一個馬槽盡頭,再從槽邊一個小洞進去,這個小洞逐級而上,竟是到了隔壁木屋的二樓趙弱的房間衣櫃,三個孩童就在這個衣櫃藏了起來。

    這時那綠衣女童欲泣未泣,道:“我爹爹呢?是壞人又要傷我爹爹了嗎?”

    另一青衣女童看著綠衣女童,也不禁流起眼淚,這時趙弱看著兩人,興了維護之意,問著兩人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那青衣女童道:“我叫青青,她是郡主。”

    趙弱故意裝傻道:“郡主?姓郡名主?好奇怪的名字。有人姓郡的嗎?”

    那青衣女童噗哧一笑,道:“你這傻瓜,我小姐是西遼定侯的女兒,西遼定侯郡主,名字叫耶律真。”

    趙弱道:“喔,原來如此。定候是什麼?感覺上好像是個大官。很大嗎?”

    綠衣女童笑了笑,回道:“你叫什麼名字?”

    趙弱捎著頭道:“大家都叫我趙弱,體弱多病的弱。”

    耶律真和青青藏在衣櫃裡,和趙弱貼著身子,耶律真這時斜著頭細細看著趙弱,趙弱的確看起來瘦弱體衰,不過特別的是趙弱的眼神,是那麼平靜,那麼乾淨,又帶點深深幽遠的味道,看著看著會給人有種心定平和的感覺。耶律真心情稍緩,道:“好奇怪的名字。不適合你。”

    趙弱苦笑道:“你是第一個人說我不弱,哈哈。”

    青青道:“這名字倒是像你,弱不禁風的。”

    趙弱道:“不用怕,我會保護你們周全的。”

    耶律真和青青看著趙弱,想著他自己自身難保,不料趙弱還會說出這等話,有些訝異。不久只聽隱隱有腳步聲由遠而近,踏著木梯而上,顯是有人上了二樓,三人抿著嘴不敢出聲。一人踏入房內,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出聲道:“小姑娘,出來吧,你爹爹已經被我們抓住了。你不出來,我就把你爹爹殺了!”

    耶律真一驚,尖聲道:“不要殺我爹爹!”

    卻見一個人打開了衣櫃,是那留著鬍子的黑袍人,笑道:“原來你們躲在這裡。”

    那黑袍人兩手一伸便抓著耶律真和青青,轉身往外而走,趙弱見狀不知手裡何時多了一把短刀,往那黑袍人右後腿扎去,那黑袍人吃痛一蹲,趙小石順勢再往那黑袍人右肩插去,不料那黑袍人一轉身,趙小石的短刀恰巧劃傷了那黑袍人的右额頭,頓時那黑袍人右臉血流滿面,那黑袍人啊的一聲,放下兩個女童,轉身看著趙弱,道:“你這小鬼找死!”說著右手平伸,一隻弩箭射中了趙弱胸膛,趙弱當場倒地不起。那黑袍人道:“哼,這世上還沒有人,傷了我還能活著!”

    忽然一道冷笑傳來,接著一句:“是嗎?”

    那黑袍人一轉身,見一白髮白袍老人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黑袍人道:“你?你是誰?”

    白袍人道:“烏魯石,虧你還算是武林高手,竟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下此殺手,你好手段!”

    烏魯石道:“哼,我說過,天底下沒有傷我的人還活在這世上。”

    白袍人大笑道:“今後這世上恐怕至少有兩個這樣的人。”

    烏魯石聽了大笑道:“老頭子,我原本想敬老一下,放你一馬,你既然這樣說,別怪我心狠手辣。”

    說著雙掌劈向那白袍人,白袍人冷笑,左袍一揮,烏魯石整個人被震飛,仰倒在有著窗戶的牆邊,口邊流下一行鮮血,顯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烏魯石咳了兩聲,道:“你!天底下有這等武功的也只有,咳,咳,你!你是北無痕?我,我大哥,二哥呢?”

    那白袍人居然是北無痕。北無痕道:“他們剛剛被我揮了一兩下,跟你說了同樣的話,就跑了。”

    烏魯石一聽,馬上破窗狼狽而逃。

    北無痕走向趙弱,拔出弩箭,點了趙弱十數個穴道,雙手運著真氣輸入趙弱體內。不多久,趙永扶著耶律衡上了二樓。

    耶律真叫道:“爹爹!”撲向耶律衡,耶律衡抱著耶律真,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青青指著趙弱道:“他,他死了嗎?”

    趙永見狀,衝向趙弱,對著北無痕道:“這位老前輩,我兒,他?”

    北無痕揮了揮右手,持續用雙掌貼著趙弱後背,如此大約一刻鐘,北無痕終於停了下來,趙永急著道:“老前輩,我兒,他?”

    北無痕道:“你或你兒可曾習武?”

    趙永愣了一下,不知北無痕會有此一問,回道:“我一個無名鄙夫,怎會武功?我兒更是不會武。”

    北無痕道:“嗯,也許你兒天命如此,你兒天生體質異於常人,陽氣極重,只是經脈錯亂,任督與八大脈相關穴道陰陽相連,若不習武,或許可活到十九歲,若習武,輕則走火入魔,重則內息自噬而亡。他所中塞外三魔的弩箭極為兇惡,雖未抹毒,但箭短,箭頭十字倒尖,箭尾六菱多刺,箭身又用純鐵所鑄,很難拔出,若中了要害,恐難存活。所幸我恰好經過此地,才能用內力將此箭折斷,拔了出來。你兒的璇璣穴比常人稍低,此箭恰好從璇璣穴入,自大椎穴而出,竟是將你兒任督二脈聯成一體,雖說是機會不大,但他若有上乘內功,以後任督八脈奇穴運行自如,應有極大作為。可惜啊!可惜啊!”

    北無痕無奈,看著趙弱,道:“現下我輸入了一些真氣,當可暫保你兒性命。以後要看他的造化,如遇高人授業,只練上乘內功,或可保有三十年天命。”

    趙永聽了一頭霧水,只能道:“多謝老前輩。”

    這時耶律衡道:“多謝前輩大義相助,否則後果不勘設想。”

    北無痕道:“沒什麼。塞外三魔手段也堪歹毒,所幸我恰好在左近,否則這孩子性命不保。只是這孩子這兩天在午時後每天半個時辰要有人續輸入真氣,護住他的心脈,你可願在此待上兩日,助這孩子?”

    這時耶律真道:“爹爹,是他帶著我們從馬廄一路躲藏,後來就藏在那衣櫥內。”

    耶律衡道:“原來如此。這樣說來,他也算救了我們,否則塞外三魔以你為要脅,爹爹和你們恐難逃今日劫數。好,我們就待在這裏數日,建康的事可緩緩。”

    北無痕道:“定侯,若不是老夫有要事在身,也不會麻煩閣下。”

    耶律衡道:“前輩言重了,前輩和這小孩救了我們,這舉手之勞不算什麼。我們就待在這鎮上幾日。”

    北無痕道:“如此甚好,我現在傳你心法,你就照此運氣,在這兩日午時用半個時辰輸入他的體內,這當保他數年無恙。數年後能否延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數月後,耶律衡一行從建康返行,路經太豐鎮,耶律真求著耶律衡在郭家馬舖停留探望趙弱,這時趙弱傷勢已然痊癒,正在馬槽喂著幾匹馬。耶律真和青青下了馬車,跑上前去,趙弱看著兩人,微笑道:“郡主,你們來了!”

    青青笑道:“對啊!我們要回西遼了。順便過來看看你。”

    耶律真道:“你傷好了嗎?”

    趙弱道:“好多了。你看,這十字疤,還蠻襯頭的。”說著扒開衣裳,露出新紅的十字疤。

    耶律真道:“你受了傷還當是玩家家。我們要回去了,你要好好保重。”

    青青道:“是啊,這一別,我們恐怕是再也見不著了。”

    耶律真傷感道:“你是為了我們受的傷,我們實在是過意不去,此別以後,...”

    趙弱道:“別擔心,我很好,聽天由命,隨緣吧。也許等我長大後會到西遼找你們也説不定。”

    耶律真和青青聽北無痕說過,趙弱天運大概活不過十九,趙弱也心知自己的命數,此時三人沉默了好一會,這時耶律衡上前,拿出一塊令牌,對著趙弱說:“趙小兄弟,你救了真兒和青青,我無以為報。我在汴京有個好友李彬,以後你如有難處,拿此令牌,他必會助你。”

    趙弱見耶律衡意誠,便收下了令牌。耶律真道:“你好好照顧你自己。”說著便轉頭奔上了馬車。

    ******

    耶律真看著趙小石身上的十字疤,兩行眼淚留了下來,這是為了趙弱身世多舛,歷盡傷病而傷心?還是對趙弱還活著而喜極而泣?還是兩者都是?當初在金筷子就覺得趙小石好像在那裡見過,尤其是那對眼神,如今三次生死相逢,心緒此際異常雜亂,只聽青青道:“原來這小子還沒死,太好了。我們跟他真是有緣。”

    莫聞道:“原來你們認識。”

    耶律真道:“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之前我也不知趙公子生死。所幸趙公子得以長年,不再為傷病所擾。”

    莫聞道:“的確如此。趙公子遇到貴人轉厄為福,不儘如此,武林正道將因他而再興,那是天命所然,叫人不得不信。”

    莫聞說著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青青不解道:“怎麼一個自小瘦弱的他,怎會扯到什麼武林正道,什麼再興天命?太神奇了吧!”

    莫聞道:“此間說來話長,一時也說不清楚。”

    青青抱怨道:“前一陣子您老還說什麼風雨血腥,要我們遠離他一點,怎麼經此一番情景,這小子一轉身,卻變成了武林救星似的。”

    耶律真道:“青青,休得無禮!”

    莫聞笑道:“小姑娘心直口快,無妨。還請兩位姑娘在此看著趙公子,我到鎮上藥舖去抓點藥。”

    耶律真道:“煩勞先生了。”

    莫聞出去了約一刻鐘,耶律真道:“你聽外面!”

    青青道:“外面怎樣?沒什麼啊!”

    耶律真警覺道:“不對,客棧往來,應是雜躁多亂才對,可是現在外面卻鴨雀無聲。”

    這時一絲絲白煙從門縫飄了進來,耶律真驚道:“不妙,迷煙,快,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