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奈眨了眨眼睛，系统里的人类常识分区中跳出几个备用回答。她现在是一台电脑，严格来说，这不是她的人格。

    数据分析在瞬间完成，推荐度最高的是：罗伯特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西奥多的表情变了变，默默地把铃铛放在了电脑前，转身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白。他和那位帝君长得一模一下，但和其他人，或者可以说和人类的疏离感却泾渭分明，就像是其他物种一样。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人类历史数千年的起始，任何细枝末节都被神主系统记录备份。”西奥多大概能猜到他的问题，但他还是仔细地解释了一番，毕竟是重要的嘱托。

    “我想开启时间裂缝。”白单刀直入地开口。

    “需要神器，守墓人，神主系统。”友奈迅速做出回复，“检测到本系统使用过的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已经彻底毁坏。”

    “所以第一个条件就满足不了。”白看着屏幕，“有合适的替代品吗？”

    “天丛云剑。”话音刚落，屏幕上出现一连串数据，显示正在检索中，紧接着弹出几百条相关资料。

    “那是除了方才两件之外的第三件神器。千年来一直供奉在热田神宫里。只不过，那个是赝品。”西奥多抬起手阻止了准备一条条看过去的白，对神主系统说：“直接检索神剑的确切位置。”

    几条简短的资料显示在屏幕上，上面同时出现了一个古地名：坛之浦海域。

    “在海里？”白看着这个地名，有些疑惑地看向西奥多。

    西奥多点点头，指着最上面的一份资料。

    坛之浦海战为日本平安时代末源平合战的最后一战。最后以源氏获胜，而平氏的安德天皇带着此剑葬身海底为结局。

    “我去取，不过是潜入到海里罢了。”白低头扫了一眼这段文字，淡淡道。

    “如果只是在海里，又怎么会过了这么多年来无论是creator组织还是灵体研究所都一直没能入手呢。”西奥多摇摇头，眼前的人想法和行动都太过于直接，无畏无惧又不考虑后果。

    没等西奥多提出方案，白拿着鼠标拉到了下一条资料。

    坛之浦海战的结局中，平家大败后无数将士以及平氏一门的女眷们随着主将一同蹈海而亡，甚至后面为了打捞尸体，整整打捞了三个月。

    “那里也是葬魂场吧。”

    “没错，但葬魂场并不是大问题。。”西奥多摇摇头，“三大神器中，镜与勾玉是在高天原所制造的名正言顺的宝物，可说是相当符合其为神器的称号。”

    “而剑是从八岐大蛇的尾部中获得的，象征着征服。所以如果想要取得神剑，就要令整个葬魂场臣服。”白关掉资料，语气依旧平淡。

    西奥多愣了一下，没想到顷刻之间他竟然把所有相关资料都看了一遍。这种恐怖的阅读速度已经相当于电脑的复制黏贴了吧。

    “那么这就是问题最难解决的……”

    “把被污染的灵体一个一个全部清理干净就好了。”白打断西奥多的话，“没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动身。”

    像这样亡者众多的古战场，大量被污染的灵体集中后便又会产生新的内核，这种东西，百年来他见的太多了。

    “好，我在这里守着系统。”西奥多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他，也没有理由去阻止，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你自己小心，司曾经说过，那地方没那么简单。”

    白打开天岩户的门，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守墓人的事就拜托了。”他低下头，在西奥多诧异的目光下有点僵硬地鞠了一躬，然后迅速消失在门口。

    简单干脆又直白。

    “这样也很好，什么时候我也能如此轻松呢。”

    西奥多苦笑地看着因为没有接到外界指令，而处于面无表情待机状态的友奈。

    一百多年了，自己披着这张敦厚良善的神父外皮已经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甚至有些时候以为过去那段日子只不过是某一次梦里出现的片段，自己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神父。

    可事实是，手臂烙上的倒十字架每天提醒他，自己也是恶魔的使徒，总有一天必须要再次开启神主系统。

    “这么做真能消除罪孽吗？”似乎又陷入了日常自我怀疑。

    “能。”

    同时，脑海里自动响起一个回答，并且语气很坚定。他实在不记得到底是哪个人在什么时候提醒他重新用天岩户中的备份数据复制出神主系统，也不记得是哪个人嘱托自己尽全力帮助白。

    他只知道，现在的情况下他必须这么做。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把他们联系起来，想要努力地补救着什么。

    大楼外的街道上，此刻已经渐渐有人在走动了，是清理积雪的工人们。东方的天际之上，天光渐渐明亮起来，朝霞万丈，太阳似乎即将从云层后方升起。

    白踏着朝露，一路向着目的地进发，琉璃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感情，周围的一切景色在他眼里都形同虚设。

    突然，他脚步一顿。

    猛地回头。

    然后又默默地转回过来，继续迈开步伐向前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工人们依旧清理着积雪，上面刚刚落下的新脚印迅速被铲平。

    “明明没人走过去，突然之间哪来的脚印？”即使他们有疑问也放在心里，何况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时，白桦之里，长泽本家，每月各项事件汇总例会。

    “今日……”主持者还刚刚开口，大门忽然被打开。

    “诸位真的认为长泽家该继续效忠下去吗？”

    说话的是一个烫着酒红色大波浪的女性。她身材高挑，从门口走进来后，缓缓走向那个空了的主席位旁，细跟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仿佛是众人此刻的心跳。

    “实希小姐，您什么意思？”一旁的位置上站起一个脸色不善中年男人。

    被称为实希的女人没有回话，走到那个位置旁，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坐了上去。

    “今日我们是来议事的，大小姐怎么突然有兴趣参加？”方才的男人看了一眼眼前一向飞扬跋扈，平时根本不管事的大小姐。

    “来看看，这不是没位置了吗。”实希并没有打算站起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大小姐可不该坐这里。”又有人说了一句。

    “确实，我并非家主。那么诸位现在有人有这个资格坐在这里吗？倘若有，我自当立刻起身。”

    一瞬间，全部人都沉默了下来。

    方才的男人压制住语气里即将爆发的情感，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像是在劝小孩：“这个家主位置，自从老家主去世，一直悬空，如今可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坐。”

    “家主啊……那么论血缘关系的远近，你们有谁比得上我和太爷爷的直系亲属关系？”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开始笑，好像是看着个已经生在民主时期，心里还想着继续世袭制的小皇帝。

    “那么我换个问题，继承家主之位所需的两个条件是什么？”实希没有回应众人，也没有站起来，依旧笑着看了一眼议论纷纷的众人。

    “哦？难道大家都不知道？”实希从位置上站起来，眼神凌厉，“还是说做了亏心事不敢说？”

    她薄薄的嘴唇里吐出的几句话就撕开了表面团结一致，一团和气的长泽家假象。

    哪有什么靠着亲情能维系千年之久的家族？不过是谁更强罢了，同人类历史里王朝更迭没有什么不同。

    “大小姐，你别故意挑起事端。”男人直视着她，眼神里有毫不掩饰敌意。

    “是太爷爷的亲自指定和灵体研究所的资料库密码。”实希的语气恢复到平静，“可是，现如今太爷爷还没来得及选择继承人就已经不在人世，而灵体资料也被一起毁掉。现在好了，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怕谁，但是谁也别想当家主。”

    众人没有出声，于是实希继续开口：“请问诸位，太爷爷的死，当真是自杀？”

    此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正襟危坐，就是没有人正面回答她。

    实希撩开额前的长发，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好一出忠臣死谏暴君的戏码，你们这些群众演员，演的当真不错！”

    “大小姐可有证据？”方才的男人面色冷峻地瞪着她。

    “在座的各位长老不就是证人吗？”实希重新坐回位置上，抬起头直视着对方。

    她这句话已经在众人心里打开了一个缺口，大家都清楚以那位帝君如今的行为，家主之死以及毁灭研究资料这件事就是硬生生把长泽家往枪口上撞。

    尤其事态发生是在光明之子陨落后，守护传承一辈子的老家主怎么可能置本家于如此危难境地。

    紧接着，实希忽然厉声道：“所以最后长泽家正面接下了帝君的愤怒，对外宣称忠义。实际上——”

    “大小姐，今日是每月例会，不是揭开大家的伤疤，因冰曜之力回收而死的也都是我们的袍泽兄弟。可我们又怎么反抗拥有神器和圣女的帝君大人。”会议的主持者终于站起来开口阻止。

    实希苦笑着看了一眼这位和自己的太爷爷一样须发皆白的老人，他们都是长泽家老一辈的长老，所以他们就这样擅自决定了那个事实。

    牺牲所有长泽家的冰曜战士，表面上为了熄灭帝君的怒火，实际上本就打算假借帝君之手除去了本家无数个植入过冰曜之力的族人。

    所以归根结底，是人们渴望那种力量，同时也畏惧那种力量，他们太强了，强到百年来世人都把长泽家当成怪物。

    “各位长辈，他们真的理所当然地为我们牺牲吗？”后方有人站起来，那是个身影消瘦，脸色苍白的青年，他的灵体很弱，已经被冰雪里蕴含的冰曜之力严重侵蚀。

    但那个青年的的话却把每个字都深深地钉入了长泽家众人的心里。

    有人低下头，有人义愤填膺地站起来质问自己那一脉的长辈，然而大家都清楚死者已矣。更多的人则是在推卸责任。

    今日，长泽家的伤疤被狠狠地剥开，露出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