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肃静，死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要继续生活下去。”主持者再次发声。

    实希此时已经失望至极，她重新走到众人面前，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储存盘递给主持者，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大长老，请您告诉大家，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在众人的目光下，储存盘的内容被读取到大屏幕上，看到资料夹的目录，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千年之前，白桦之里初建成之时，先祖是如何说的？”实希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她的眼神里带着悲痛和无奈，“只考虑生存，不考虑发展，永远无法改变！你们现在难道又要变回那些被世界法则圈养的牲畜吗？”

    众人面面相觑，现在的长泽就像一盘散沙，谁也管不了谁。可就在刚才，新家主出现，这盘沙子重新被凝聚成了一股力量。

    实希瞥了一眼沉默的长老们，站起来大声道，“你们逼着太爷爷自尽，又盗取了灵体研究所的全部资料，是打算分裂长泽家然后各自为王吗？”

    “这些腐朽的蛀虫！”

    “杀了他们！”

    后面年轻一辈的人发出一阵又一阵怒吼，他们的亲人中所有的冰曜战士都已经死亡，原本他们恨的是一意孤行的老家主，现如今得知真相，一个个恨不得把眼前的几个长老千刀万剐。

    “我们真正的敌人并不是他们。”实希抬起手阻止了几个激进的年轻人，“而是这号称主宰世界，促进人类进化的神主系统。人类亿万年演变过程中，进化从来都是靠自己。”

    “这个世界不需要神，命运该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越来越多人振臂高呼，宣誓追随，全新的长泽家阶级和秩序渐渐重新形成。

    “事态又不受控制了……”

    角落里的人远远看了一眼里面，叹了口气。

    结成同盟的长泽家人打开会议室大门，他们的脸上或雄心壮志或满怀激情，仿佛离开这扇门就站在了时代变革的节点上。

    西历3123年，九月，坛之浦海域。

    海风带着浓重的腥味拂面而来，海浪一排排打在礁石上，水花高高地溅起，却在即将碰到那一袭白衣时化成了冰晶重新坠落回海水中。

    白看了一眼西边天空，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

    风里的腥味越来越浓重，几乎令人闻之欲呕，这味道像腐烂的鱼虾蟹，像发酵了的生活垃圾，同时，里面夹带了血的气息。

    白幻化出冰刀，飞身而起，踏着礁石一步一步往海中心而去，此时的天空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今夜是十五，本该是清晖满天。

    脚下已经没有路了，白看了一眼越来越高的海浪，灵体迸发力量，一瞬间把那朝着自己扑来的第一批海浪化为冰雕，然后沿着它一路滑过，轻盈地落在了远处一块凸起的礁石上。

    已经快接近地图上的神剑坠落提示点了。白把冰刀插入礁石的缝隙里，防止剧烈的海浪把自己击飞，今夜按照当地渔民所言，该是鬼门开启的日子。

    据说在九月到十一月，每逢十五的夜里，坛之浦海域深处会出现一种宏观的海战，海面上突然间灯火通明，都是古战船，古代的盔甲，刀枪剑戟，叮当滥响，即使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电影制片厂，也拍不出来那么宏伟逼真的场面。

    ——目前收集到最多的信息是坛之浦的平氏怨灵作祟。此地荒凉，人迹罕至，加上环境污染，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葬魂场。

    白这么想着，再次向海域深处行进。

    下摆已经被肮脏的海水打湿，他抬起头，正准备再次把海浪冻结。黑暗的海面，突然放射光晕，类似萤光亿万聚汇成河。

    方圆数十里，时而流转成堆，时而幻变成亿兆灯火，多如繁星，也好像是在山上俯视大城市的璀璨灯海，可所见不同的是，灯海有各种颜色，有霓虹灯闪闪，有汽车驶行时划出的数百条红光电闪，但是眼前海面的灯海却根本无此多姿多彩。

    只有两种颜色，是属于惨绿惨白的光芒。

    鬼门大开。

    薄薄的雾气不知从何处升起，周围一切变得有些朦胧，突然海面东边出现了一片闪闪惨绿磷光，渐渐越来越多，以致满海尽是碧光闪动。好似有照射灯从海底向上照明，透明闪光。

    白提着冰刀，凝神屏息，此时平静的海水瞬间沸腾起来，如开水于炉灶之上，翻腾不已。

    海面惨绿光华之处，周围数里内都是一片凄厉嘶喊的人声，有男子喊杀之声，有妇孺哭喊之声，薄雾里隐约有几艘古代帆船兵船，在海面混乱碰撞。

    里面不知有多少武士在船前厮杀，长矛飞掷，飞箭如雨，倭刀闪光飞舞，血肉横飞，妇孺不是成为刀下魂，就是投海而死。

    紧接着，烈焰焚舰，浓烟蔽月，鲜血染海。殷红滚滚，那种惨烈悲壮，无法形容，任何战争电影巨片都不足与之相比。

    最后，声音渐渐远去，船体沉没，可那些惨绿色的光华却不曾散去，它们齐聚起来，像萤火虫一样围绕着那个和他们截然不同的白色。仿佛要把他吞噬殆尽。

    “源氏之人，今日竟敢出现在坛之浦！”空气里爆发出怒吼，海浪一浪接着一浪，几乎要把那个身影拍成肉泥。

    当年海战之时，源氏旗帜为白色，而平氏为红色。

    那一日海面一片血红，赤色旗帜全部倒塌。

    白举起冰刀用力斩下，随着破空声响起，绿色的光华被瞬间劈成两半。可又在下一秒重新汇聚起来，里面发出了桀桀的笑声：“来的可是源氏九郎义经。”

    “不认得。”说着又是一刀斩下。

    “呵，坛之浦海战灭我平氏一族，今日竟还敢说不认得。”这句话似乎由这团绿光里无数个声音汇聚而成，有愤怒，有不屑，更多的是悲哀。

    海面上缓缓升起一艘黑色的战船。上面立着一名身披盔甲的武士。他身缚巨索，手里握着的并非佩刀，而是拖着一个千斤大锚，蓬乱的头发随风飘动，甚至盔甲上还插着箭。撕裂的甲袍从左臂护甲下暴露出来。

    此人竟是平氏大将平知盛。

    历史上在坛之浦一战中，自知平氏气数已尽，为了不做苟且偷生的战俘，他在身上穿了层层重铠，又缠着战船的大锚，纵身一跃，扎向了海底最深处，最终变为了西海幽魂。

    “我来取天丛云剑。”白落到船头，眼神只落在那把插在船板的神剑上。

    “源义经，今夜海底的阴界之门大开，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一同留下吧。”平知盛挥动手里的铁锚，他那张脸上只有森森骸骨，两只眼睛都是空的，只有黑漆漆的两个洞。

    白没有回应，只是举着冰刀向天丛云剑冲去。平氏源氏坛之浦都跟他无关，他的目的唯有一个，就是那把剑。

    “轰”的一声巨响，铁锚一击之下，木板断裂，连同神剑一起沉入海中。白身形一滞，腰部被铁锚的另一端的锁链缠住。

    平知盛握着铁锚狂笑道：“看着重要的东西在眼前落入海底的滋味不好受吧。”

    白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凝聚出数个冰晶攻向对方。

    “源义经！当年我就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平氏一族的族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蹈海而亡！”平知盛猛地一拉锁链将白凌空提起，“今日你也一起下去看看那些妇孺军士们化为怨灵的惨状！”

    海浪冲天而起，如同一张巨口般把那一缕白衣吞没，铁锚带着白迅速下沉，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同时夹杂着无数刺耳的噪音，有声嘶力竭的哭喊，也有震耳欲聋的喊杀。

    白奋力想要挣脱铁锚，可锁链两端好像有无数只手一起拉扯着，他越是挣扎就下沉的越快。

    同时，无数记忆顺着水流涌入脑海。

    鞍马山修行，出兵平氏，屋岛合战，兄弟反目，魂断衣川之馆……

    这些记忆越来越清晰，细节分明，好像亲身经历一样。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暗示自己，你就是源义经。

    作为白的存在渐渐被抹去，好像是容器里的水被倒空了，重新灌入了别的东西。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用力一挣，原本束缚住手脚的锁链竟然像腐烂的麻绳一般立刻断裂。

    天丛云剑随着他一起从海里升起，白光万丈，一剑之下，海水被劈为两半。

    “平知盛，你既然已经蹈海而死，该轮回转生，往事已矣，一切繁华恰如春夜梦一场。现如今哪还有什么源平两家。”他握着天丛云剑立在浪尖，眼神悲哀地看着化为骷髅的平氏大将。

    “源义经，你生母常盘为我父亲妾室，你幼年之时也喊过自己的杀父仇人为父亲。真可谓是为了复仇忍辱负重多年，当年就不该留你一命！”平知盛拔出生锈的佩刀高高举起，“我平氏一门纵然战死，也决不投降，更不可能同你一样认贼作父！”

    “鬼门关闭的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浪尖上的人并未闪避，在他身后，晨曦的朝阳从海平面上透出一丝光亮。

    “不——”平知盛厉声嘶吼，生锈的刀脱手而出，还未触及到对方，就在霞光里化为了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