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中村翼避开拓真的双刀，用手里的刀背猛地敲击在他的手腕上。骨头感受到剧烈疼痛，手里的双刀终于脱手落在地上。

    “你已经输了。”

    拓真保持半跪着的姿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让自己因为脱力而躺下。双目血红，死死地瞪着握着刀的中村翼，冷笑道：“我还没死！”

    不死不休吗？这种困兽之斗的场面，真是久违啊。那时候，自己也是如此。虽然输得一败涂地，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突然有种想劝阻对方的念头，但没来得及开口，这份念头便消散而去。

    对于向往极道之魂的人，这简直莫过于侮辱。

    拓真挣扎着拿起地上的双刀，突然插入了自己的腹部，刀锋顺着腹腔一字切开，仿佛是古代武士切腹一般，内脏尽数从伤口流出。

    武士的灵魂，寄宿于腹部啊！

    中村翼瞳孔微缩，一种不详的预感进入脑海。纯黑色的灵体从对方的腹部一点点地凝结出人形。同方才的幻觉一样，周围开始重新出现异常的现象，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妖怪，而是一个个黑色的人体。

    是被污染的灵体。

    旧时称为，怨灵。传说人之所以会成为怨灵，是因为心里留有怨念和不甘就死了，多年后怨气凝结而化。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

    拓真桀桀地笑着，身躯暴涨。月亮西沉，那双巨大的鬼爪在昏暗的天光中仿佛魔神降临。

    “这里，可是人鬼共生的平安京啊！”

    黑色的人影挥动双刀朝着中村翼砍去，一招一式虽毫无技巧，却重逾千钧。

    四周诡异的气息越发浓重起来。最糟糕的是，自身灵体的感知技能已经被迫开始出现通感的现象。他分明避开了拓真的攻击，胸膛却感受到一阵被撕裂的剧痛。

    眼前黑色的灵体扭曲着钻入他的意识，生前的痛楚，怨念，不甘，摧枯拉朽地袭击着他意志。无数的记忆残片几乎要让他陷入回忆之海。

    背叛，伤痛，疾病，贫穷，饥饿……

    中村翼握紧了手中的净世莲华，如果你真是一把能让亡魂去往净世的刀——

    挥刀，斩落。他挥动长刀，展示出朴实到只有两个动作的刀法。

    空气里的沉重似乎一瞬间被切开，然而下一秒，更为深重的窒息感却把他紧紧包围，仿佛是无数女鬼伸长了惨败的双手扼住他的喉咙。

    怎么……会这样？

    晨曦隐没，黑夜再次到来。

    “因为，它是赝品啊。”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

    但很熟悉，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却无法发声。

    银秋站在罗生门的石碑下，手里抱着昏迷的沈璐，眼神悲悯地看着战斗的二人。

    阿慎，你会输吗？他嘴角微动，喃喃道。

    “如果输了，那就是废品了。”他突然笑了笑，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对着手里的女人正欲刺下。

    这时，一把刀带着劲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哦？”银秋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对视，发现他眼中只有怀里的女人。脖子上用皮绳拴着的木戒指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八尺琼勾玉……”银秋感受到那一丝气息时，脸色变了变，忽然伸手，似乎是要抢夺他胸前的木戒指。

    中村翼侧身避开，顺势把他怀里的沈璐夺了回来，一路退到了十米之外。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抢回去了又如何。”银秋并未恼火，笑吟吟地看着重新凝聚出黑色身躯的拓真，“去吧，打败他，证明你才是最强的极道之魂！”

    似乎是被极道之魂四个字刺激到，拓真咆哮着，仿佛恶鬼一般，冲向了十米之外的中村翼，用尽全力举起双刀斩落。

    不被认可的人生，斩断它吧！

    “拓真——”

    似乎切开了什么有形之物。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御守，有些破旧，上面绣着的山吹图案却如同盛开一样，栩栩如生。

    一股意识瞬间侵入大脑。

    “为什么要背叛筱原组？”眼前是个面颊带泪，眼睛红肿的女人，明明已经把薙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却感受不到她眼神里有半分杀意，唯有悲哀。

    “对不起……”不由自主地开口，嘴角泛起一丝悲哀的笑意，“我是华族啊，既使华族制度早就被时代废除，我也必须要重新找回三浦一族的荣光。这就是，我作为三浦雅宏的活法。”

    “背叛者的下场……”她咬着牙，却无法开口说下去。

    “杀了我吧，莳子。组里的铁律，我知道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生产时没能陪着你，不过孩子的名字已经取好，放在御守里了。他叫——”

    “拓真。”

    金色的御守被刀刃撕裂，一张手写的纸条飞落到地面，上面用极细的笔尖写着两个隽秀的字，拓真。

    纯白色的光芒从纸上升起，光幕里，他对着刀锋用力挺进，薙刀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却依旧微笑着。

    我只是，选了我想走的路，即使是条死路。男人的话浮现在拓真的脑海里。

    对不起，莳子。

    “还真是，一模一样。”大量的血从从伤口溢出，本是金黄色的和服上已经一片血红，她苦笑着看着他，“拓真，这就是你选择的人生吗？”

    “我……”拓真突然不敢去看她，明明是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却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语气日常得就像自己的妈妈，仿佛现在的自己便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做你自己就好，不需要为别人活着。”莳子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走过的石板路上满是血迹，仿佛行走在荆棘之上。

    “可是，不要……伤害自己。”眼泪从眼角落下，她的表情一如方才看到的，是对着那个同自己相似的男人时一模一样的悲哀。

    第一次，有人为自己难过。为自己一文不值的人生难过。

    可是，她快要死了。

    他用尽全力冲上去，想要抱住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可无数的黑影却缠绕住他的脚步。是业障，他自己召唤出的，属于这座城市的，无边的业障。这些业障同时也会吞噬一切，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准备。

    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灵体从体内被抽出。被黑影们撕扯着，啃食着，仿佛是古时候祭祀时的祭品。

    “不要！不要啊！”拓真怒吼着，双眼赤红，已经顾不得围绕在周身已经失控，随时会攻击自己的黑影，“放开！我做的事，由我一人……！”

    这祭品，本该是由自己来做，可偏偏……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极道之魂，真的是自己一生所愿吗？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赌上一切？此时的他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仿佛又变回了几年前那个高中毕业后在雨夜里独自奔跑，眼神迷茫的少年。

    他抬起头，却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溢出眼眶。

    他嗓音嘶哑，声嘶力竭地对着虚空喊出那个称呼：妈妈。

    “唉。”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

    忽然，地上被切开的御守里发出一道白色的光，随之，方才的光幕再次出现。如闪电般划破了层层叠叠的黑影。雪亮的光让人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等到视觉恢复，黑影也再次聚集起来，中间站着两个人。

    以中心的两人身影为圆心围成了一个圆环，像是一群和人类周旋的饿狼，随时准备扑上去撕裂他们的灵体。

    “你……你是……”拓真瞪大了眼睛，圆圈中心的二人后背相贴，一男一女中，男人和自己十分相似，他犹豫着，不敢再说下去。

    黑影中心的男人无奈地看着他：“我原本以为，我死后，残留的意识能做的只有道歉和祈祷。”

    “但现在，作为父亲——”他的灵体忽然迸发出强烈的白光，光幕几乎要将这个区域完全笼罩。

    莳子抓起他的手，从怀里取出另一个御守，上面同样是山吹，和破碎的那个一模一样，她看着手心的御守喃喃道：“果然，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孩子做错事，理应由父母一起承担。”

    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筱原组，三浦雅宏，出战。”

    “筱原组，筱原莳子，出战。”

    如同昔日黑帮纷争之时，大小姐和她的丈夫，总是冲在最前面，天衣无缝的配合庇护着组里共同战斗的所有人，这一次，也是如此。

    十指相扣，魂魄相融。

    纯白色的光幕之中，黑影发出痛苦的哀嚎，像是被抓住的老鼠一样无处可逃。

    “要活下去啊，拓真。”

    光幕随着夜色渐渐褪去，晨曦的微光亮起。

    夜已尽，昼生。

    拓真的手回复到人类的样子，上面鲜血淋漓，但那并不是自己的血。

    握着的双刀插入莳子的胸膛，血还是温热的。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莳子用力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没能给你完整的人生，对不起。”明明她没有说话，风却把传来最后的讯息传达到他脑海里。

    我们，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