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罗生门。逢魔之时即将过去，接下来，便该到百鬼夜行之时。群鸦飞过，凄凉的叫声更显得周围荒芜寂静。

    拓真立在石碑旁，背上背着两把双刀。今夜，罗生门将打开，连接通往地狱的路。

    彼岸花，当开在黄泉之地才是。

    “又是你。”冰冷的声音打破寂静，中村翼看着眼前的黄发青年，“那句被时光胶囊封印之人，是谁告诉你的。”

    拓真没有回答，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手套下的双手泛着丝丝黑气。周围的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灯光下，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双刀。

    “吉川组三番队队长苍狼。请指教。”

    “我没闲工夫陪小孩子玩。”净世莲华出鞘，半空中悄然升起的月亮似乎给森冷的刀锋也映上了一层光晕。

    “小孩子……”拓真握紧双刀，周身泛起黑雾。

    月亮升起。

    月色下，莳子夫人手心里握着御守，木屐和地面相击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似乎产生了回音。

    好久没有这样了，提着和服的裾边，穿着木屐奋力奔跑，好像是回到了那一夜。莽撞冲动的筱原组大小姐提着薙刀找仇家火并，却意外地和那人相遇。

    “如果有来世，我宁可从没见过你。”莳子夫人的脚步渐渐放慢，她低头看了一眼木屐的绳子，没有断，很结实。现如今的工艺，又怎么会让它如此容易就断开呢？

    也唯有在那个年代，那个月色明亮的夜晚，便是这样一个老掉牙的桥段里，他和她不期而遇。

    优雅的华族青年看着摔倒在地面的女性。薙刀的刀锋已经抵上了自己的喉咙，他却并不畏惧，虽然眼前的女性有些狼狈不堪，可眼神中却依旧透着黑道大小姐的气魄。

    “没事吧，你的脚踝流血了。”他笑容温和，毫无敌意，“我叫三浦雅宏，是附近的住民。”

    三浦……莳子听到这个姓氏想了想，是筱原组辖区里收保护费的一户人家之一，这个姓氏在当地并不常见。

    “我家就在附近，你脚上有伤，晚上一个人太危险了，先一起来处理一下伤口吧。”他没等她回答，绕开薙刀的刀锋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女人。

    皓月当空，银白色的月光照在石板上，反光照亮了地面的凹凸不平，自己方才竟然在这种地面飞奔，莳子此时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

    可若非如此，又怎么会遇到他？

    昏黄的灯光下，她低头看着为自己涂伤药的青年，看着文文弱弱，却能一路抱着自己到屋内，可这房子，属实是太破旧了。

    但奇怪的是墙壁上却挂着一副身穿十二单装束的女性画卷，屋内还有一些封面是汉字的书本，经卷，看上去十分有年代感。

    “你就是那个拖欠保护费的没落华族小子三浦……”莳子终于想起来兄长口中常提到有个常来往的华族，原来就是眼前之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啊，大小姐能看在今晚我给您上药的份上，可否求老爷行行好再宽限几天。”他嘴上虽说着这看上去有些油嘴滑舌的话，眼神却依旧专注地看着她的伤口，继续涂药。

    她忍不住偷偷凝视眼前的华族青年，不同于兄长们身为黑道的目中无人的气势。

    这个男人的眉宇之间似乎总带着华族的优雅和自傲，既使是住在如此破败的房子里，身无分文，命如浮萍，却不失风度，依旧不卑不亢。

    甚至到那一刻，自己的薙刀插入他的胸膛。

    明明是他先背叛的，却如此坦然，甚至没有一句辩解就安然受死。

    莳子握着手中的山吹御守，继续向前奔跑着，不知何时眼角的眼泪已经划过脸颊，落在了风里。

    罗生门的石碑下，中村翼一边避开拓真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一边内心有些意外。和几日前在茶社见到的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此时的黄发青年却身形如鬼魅，若不是现在自己的灵体能一定程度提前窥伺出他的攻击顺序，换做以前……

    “喂，打架的时候可别走神啊！”双刀贴着中村翼的脸颊划过，若不是他微微侧开几分，便差点就在他精致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很意外吧，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强？”又是一波攻势，拓真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这种速度和体能早就超越了正常人类。

    “你的灵体强化了？”中村翼用净世莲华格挡住他的双刀，瞳孔微缩，目光落在了他那双带着皮革手套的手上。

    “我，进化了啊！”拓真狂笑道，“怎么样，现如今我有资格和身为王牌的你一战了吧。”

    中村翼没有说话。在这个时代，不该有灵体相关的任何可实操的强化手段，即使是千年之后，也还处于研究阶段，除非……

    “神主系统。”一念及此，他脱口而出，可体内的系统没有任何回应。

    “不会回复你的，因为它的主控权，在组长手上啊，哈哈哈……”拓真一把扯下手套，一双手已然变成了通体乌黑的鬼爪。空气里吹过着阵阵阴风，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凝结成人形，数量在不断增加，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显现吧，百鬼夜行。”

    随着他的号令，那些东西逐渐清晰，百目鬼，座敷童子，青行灯……一个又一个传说中的妖怪尖笑着围绕在拓真的身侧。

    中村翼握紧了胸前的木戒指，眼前的场景太过于诡异，这叫什么？灵体污染现象？难道科学的终点真的是神学吗？

    他避开拓真的又一轮攻击，正如同灵体探知到的那样，后面来就轮到妖怪们尖笑着向自己扑来。如同舞台走秀一般，再接下来出现的是是鼎鼎大名的酒吞童子，大天狗，玉藻前……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自己预见的那样，无力抵抗，直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踏入被撕得粉碎的命运。也许这就是预见这份能力的悲哀。

    不……不对！可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

    中村翼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一次他没有去格挡妖怪们的攻击，而是突然一刀砍向了旁边的电线杆。

    空气里仿佛有东西裂开了，方才还在张牙舞爪的妖怪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地面上是几块黑色的碎片，泛着丝丝的黑气。

    “苍狼是吗？有点东西。”中村翼握着刀，眼神终于正视了眼前的青年，“竟然利用我的灵体特性创造了这一场幻觉。”

    “我可不是为了得到你的认同，我要打败你啊！”拓真的那双手却依旧是鬼爪，“因为，我才是真正的极道之魂！”

    拓真一边狂笑着，一边疯狂挥舞着双刀向他袭来。就如同那些夜深人静的晚上，一遍又一遍复习着那些无聊透顶的知识点，一遍又一遍做着那些枯燥的练习题，一遍又一遍背诵着那些平时根本见不到的专有名词。

    浑浑噩噩的青春，循规蹈矩，没有梦想，没有追求，仅仅只是一具有温度的躯体，没有灵魂。

    “垃圾堆里捡来的小孩也只能这样了吧，真可怜。”

    “连亲生父母都不要的孩子，一定是有问题的。”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因为我们的施舍，你才能活着！”

    “喂，你连什么是感恩都不懂吗？活该死在外面。”

    对这些话，自己不该早就麻木了吗？考入医科大学，成为养父母的炫耀的资本，从此作为社会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活着。从来没人关心过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计划好，那是早就写在攻略本中的内容：养父母的二周目。

    拓真想到了那个雨夜，那个男人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说出那句话：看来你很无聊啊。

    明明是素未蒙面的人，却一语就道破了自己卑微如草芥一般的人生。

    ——因为施舍而活着。

    清冷的月色下，是刀刃相撞的声音，中村翼感受不到对方的敌意，只有浓重的悲哀，深深地包裹着眼前的黄发青年。

    就如同那个时候的自己。

    即使是草芥，也向往着成为参天巨木；即使是石头，也有一刻想要化为星辰；即使是捡来的人生，也想要为自己想做的事情疯狂一次！

    此时，京都，吉川组据点。

    银秋看了一眼昏迷的女人，除了灵体的融合性能，其余没有特殊的地方。这种体质应该和她一样属于灵媒吧。可这个女人却没有任何通灵的能力，那么，彼岸花为什么要如此执着？所有的情报全部显示，他的做法如同在呵护一件珍宝。

    这种搞不懂，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情况，还真是让人无奈啊。他轻轻地抚摸着手心的勾玉，有些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组长！拓真哥还没有回来！求您……求您想办法救救他！”屋外传来宗介焦急的声音。

    “拓真不会希望我们去参与的。”银秋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是在喝着下午茶聊天一般。

    如果，你真能成为这个时代的极道之魂……

    大门打开，银秋抱起地上的女人，转瞬之间消失在宗介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