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璐醒过来的时候是平躺在床上的，她锤了捶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脑袋，强迫它赶紧清醒过来。

    中村翼就坐在那张床前的椅子上，正在吃着她买的干粮，看到她醒过来，笑了笑说：“再过一会儿就能行动自如了，别急。”

    他语气波澜不惊，就好像是平时在跟她正常聊天一样。

    她用力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恐惧在一丝丝地把自己包围起来。目光所及之处是很小的一个空间，甚至都不能说是一个房间。内部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角落里还有一个用来装排泄物的痰盂。

    “这是哪里？”沈璐努力调整着语气里的颤抖感。

    “这里啊……不急，先吃点东西吧，你睡了有一天了。”中村翼一边卖关子一边从袋子里拿了一个面包扔给她，开玩笑似的说，“这是个集装箱，我们现在是太平洋上哦。如果不听话，就把你扔出去喂鲨鱼。”

    “你要做什么？”

    沈璐低着头，并没有去拿他扔过来的面包。

    眼前的中村翼依旧笑得和平常一样温和，可是他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自然是带你去我的世界。”中村翼站起来缓缓靠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跟你说这么多，可不是让你拒绝我的邀请，既然你不选，那就让我来为你选择。”

    “我并不想跟你走！”沈璐大声道，但她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苍白无力。

    不想？她来码头做什么？

    不想？她要他东西做什么？

    不想？她最后听他讲这么多人生大道理做什么？

    “说谎！”他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冷冷地看着她，“我把簪子送你的那一刻，你分明是对我有所不舍。我们没有夫妻之实就不会有孩子，你一个人留在中国，这件事迟早会被你父母发现，就算你谎称去另外一个城市工作，躲得了一时，能躲一世吗？事情败露，你一个人该如何收场？”

    “放手！”沈璐抬起头冷冷地回瞪着他，“为了我？从一开始我答应跟你合作，我就无法置身事外，你不让我一个人留下，无非是怕我暴露你的身份。你让我买双份的干粮时，就已经谋划好一切。我如今不过是与虎谋皮，自作自受。”

    中村翼放开她的头发，淡淡地笑了笑：“那你一开始还答应我？”

    “我那个时候……也没有退路。”沈璐低下头，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捡起手边的面包，这个时候除了继续摆烂还能干嘛？可心里虽然这么想，身体却本能地颤抖起来，连包装也没法撕开。

    对，这才是正常人类的反应。

    他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弯下腰贴心地帮她撕开包装，又从袋子里拿出矿泉水拧开递了过去。笑容温和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吞食着手里的食物，仿佛是正带着妻子去旅行的丈夫，体贴入微。

    “行了，吃饱了赶紧起开！”看着她吃完一个面包后，中村翼麻利地脱下外套扔到床上，“还有三个多小时到港口，我把床让给你一天了，该我睡会儿了，当然了，你要是不介意让我枕着睡也是可以的。”

    沈璐赶紧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椅子边上，生怕眼前的人又有什么变化。他拿起衣物当做被子盖到身上，旁若无人地闭上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垂落在脸颊上，好像真的很累的样子，一靠近枕头脸上的表情就放松了下来。

    沈璐盯着他看了十几分钟，确认对方已经睡过去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取出了那根彼岸花刀簪，抽出刀刃，寒光凛冽。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看着眼前有些安详的睡颜，脚步颤抖，不听使唤地缓缓靠近。

    “现在杀我没有任何好处，那么想跟我一起葬身太平洋的话，你随意。”中村翼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所谓的死后同穴，说的就是这个吧。”

    “中村翼你……！”沈璐收起刀簪，瞪了他一眼。

    “叫我翼。”中村翼重新闭上眼睛，“别打扰我了，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若是我睡眠不好，可不一定能……护你……周全……嗯……”他的话渐渐变得断断续续，然后好像又陷入了睡眠一样，开始了均匀的呼吸。

    沈璐站在原地不敢动，握着刀簪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自己内心所有的想法都被他一一读取，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每一步全都在他的计划中。

    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时间在寂静里流逝得十分缓慢，手机已经没有了信号，电量也只有百分之五，她只好坐在唯一的那一张椅子上。环顾四周，却发现椅子边竟然扔着一本日期很新的动漫杂志。

    她没忍不住好奇心，弯下腰捡了起来，随意地翻动着。这时，杂志里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无聊的话就看看这个吧，干粮和水都在袋子里，饿了可以再吃一些。

    一如既往的贴心提示。

    沈璐把纸条夹了回去，默默地盯着床上的中村翼。叹了口气，还是按照他说的开始看手里的杂志。

    反正也跑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撞击让她几乎摔到在地上。然后又是滚动的声音，好像整个集装箱被放到了滚轮上。

    “到了。”中村翼不知何时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她身侧，“等一会儿我的人会把这间vip包厢打开。”

    “对于非法偷渡来说，确实高级。”沈璐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努力保持自己的身体平衡，然后震动停了下来，集装箱被打开。

    一路上很平静，沈璐跟着中村翼走出昏暗的仓库，五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看外面天色还是下午。空气随着风带着一丝丝鱼腥味。

    “这里是京都港口的海边，到晚上海风吹得会有些凉。”中村翼这句话仿佛像是导游一样——如果不是周围的场景跟旅游景点搭不上边，沈璐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跟着他来旅游的。

    她没有接话，四周荒凉破败，人烟稀少。地上还扔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和她印象里干净整洁的日本街道大相径庭。

    “偏远乡下的三不管地带就是如此，垃圾随便扔，污水随便排向大海，比起政府，黑道才是此地秩序的守护者。”他分毫不差地猜出沈璐心中所想，一边走一边催促道，“快走吧，前面这辆小面包车是来接应的。”还没等她适应这个场景，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黑道，破旧的乡村，面包车……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海里瞬间组成了一个恐怖的画面，走了几步，沈璐的脚步顿了一顿，腿有些发软。

    “喂——中村君，你也太慢了吧。”这时，面包车上的人打开车窗用带着一口关西腔冲着中村翼大喊道。

    “哟，是武田君啊，时间刚刚好呢。”中村翼对他挥了挥手，强行拉着沈璐走到了车门口。

    “这是？”被叫做武田君的男人看了一眼面带惊恐的沈璐，又看向中村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是任务的附属品啊。”

    “这位是我的夫人。”中村翼笑笑说。

    “懂的懂的。”武田君摆摆手，然后目光上下打量着沈璐，“接下来是送到哪里去？是就近的风俗店还是地下赌场？唔……像这样肤色白皙又乖巧的亚洲女人还是风俗店比较合适，地下赌场那种还是性感的大胸姐姐比较好。哎，话说你睡过了没，要不然先借我玩几……”

    “闭嘴！”沈璐拔出刀簪，刀刃抵在了中村翼的脖子上，她颤抖的手几乎将要把刀刃嵌入他的喉咙，一字一句地用日语说道，“你敢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我现在就割开他的喉咙！”

    “你听得懂啊。”武田君挠了挠头，看着纹丝不动任由沈璐的刀刃抵着喉咙的中村翼苦笑道，“这又是什么游戏？”

    “武田君，你不要吓唬她好吗？托你的福，我如今可是性命攸关呢。”中村翼也报以苦笑。

    真是猪队友，唉。

    他握住沈璐发抖的手，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犹如惊弓之鸟。

    如果是那个时候，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他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缓缓移开刀刃，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把刀放下，我不会送你去那些地方的。”

    “那他呢？”沈璐咬着牙瞪着坐在车上驾驶室里的男人。

    “哎哎哎，跟我没关系啊。”武田君赶紧撇清关系，“我就随口一说，快上车吧，这里晚一点就有其他组的成员来收保护费了。”

    “听到了吗，把我扣在这里留下等着一起被其他组抓起来吗？”中村翼取下沈璐手里的刀簪，塞到她的包里，“手抖成这样是无法伤到我的。”

    沈璐崩溃地颤抖着，像是一只被抓住的鸟一样。眼泪终于止不住从眼角溢出。

    第一次看到她哭了，滑落到他手背上的眼泪还带着温度。

    “我想带你去我的世界。”中村翼拉着她上车，关上了车门。

    摧毁理智最好的办法——给与足够的恐惧。

    车子行驶在乡村的道路上，一切是那样的陌生，仿佛这辆车真的载着她走向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样，她就能彻底依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