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卦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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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诗圣的足迹(七)

    元年(七六二)建巳月(四月)甲寅,上皇崩于神龙殿,年七十八。

    弥留之际,上皇回顾一生,少年时过着囚徒般的生活,缺衣少食。年轻时,带人宫变,杀韦庶人一党,推父亲做皇帝,后来自己也做了皇帝,享受过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豪奢。算起来,祖父、祖母,父亲、伯父、儿子,这么多皇帝亲戚,古今少有。当初,那些人为什么愿意追随自己宫变?还是那个盛世梦吧!在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上,阴谋诡计从来无用,将士们看重的是未来,能给他们什么?当然是盛世富贵。

    安禄山兵起,攻占洛阳、潼关,臣子们想问却无人敢问,为什么不死守潼关,或者长安城?灵宝西原之战说明一切。正常战争,即便不能胜,至少不会溃败。哥舒翰很有眼光,知道此仗不能打,不打又能怎样?

    离开长安,又过起挨饿受冻,逃荒般的日子,走过《蜀道难》所说之路。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还不够精彩吗?

    安禄山叛乱,有太多神秘,总是让人想不明白。天下人都知道,安禄山肯定反;那么多将士随之反叛,的确出人预料。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叛军据洛阳,那么多财货都没有消去他们的斗志、戾气,非要搭上长安城?

    回想一生的治政方略,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难道,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也是失误?开元、天宝之富,亘古未见!杜甫那个穷酸有诗为证:

    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

    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

    裁撤折冲府,削去府兵?世人皆知,府兵是毒瘤,是大隋朝灭亡的祸根。大唐立国以来,几代人共同努力,才将折冲府弱化以至于裁撤,肯定不会有错。如果折冲府存在,安禄山起兵之日,即是大唐灭国之时,毋庸置疑!

    上皇一直反省,究竟做错了什么?重用胡人错了吗?太宗朝制定的国策,不会错!都是天地生养,胡人与汉人又有什么区别?边地将士的待遇,不知道比武周时期、太宗时期好多少倍,为什么不知足,跟着安禄山胡闹?

    上皇心里流过一个个名字,安禄山、杨国忠、李林甫、史思明,甚至张垍兄弟、张通儒兄弟;恨他们吗?确实无恨。想来想去,没有可恨之人;可是,为什么心里充满恨意,快死了也不能释怀?

    想起贵妃,上皇僵硬的脸变得柔和,有了一丝笑容,似乎侧耳倾听天上传来的歌声: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上皇闭眼的时候,流出一滴眼泪,挂在眼角,久久不干。群臣上谥曰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庙号玄宗。

    自仲春起,皇帝病,卧床不起;听闻上皇崩的消息,病危。乙丑,命太子监国。甲子,制改元年为宝应元年;复以建寅为正月,月数皆如旧。

    丙寅,闲厩使李辅国、飞龙厩副使程元振迁皇后于别殿,杀越王系,兗王僩。

    丁卯,皇帝宣遗诏,随即昏迷不醒。弥留之际,皇帝想了很多事情,从北市那个猥琐老道开始。本以为读懂了《易》,“山水蒙”的山寓意上皇,一泓清泉流出大山,能使大唐开启另一段旅程。然而,这段旅途如此之糟,远离了“乾元”的本意,为什么?皇帝想不明白。自从做皇帝,远离太子时有忧无虑的日子;太子时期,想什么都没用,乖乖过日子比什么都好。做皇帝真累,怎么有那么多烦心事要处理;上皇命真好,烦恼是别人的生活,享乐、无为是自己的姿态。

    皇帝又想到“山泽损”,此卦寓意明确,民为泽,山是谁,是自己吗?损下益上显然是最大的错误。可是,一切都是为了平叛,为了让百姓尽快过上安稳的日子,有错吗?

    皇帝从安西节度使往东数到营州的平卢节度使,全是藩镇,不听朝廷号令。只不过,一批藩镇依附伪大燕与朝廷作对;一批依附朝廷吃粮饷。似乎由朝廷出钱,让他们在大唐的国土上打仗,怎么看怎么不对。为什么没有打破藩镇,重建一支百姓拥护的军队?

    皇帝想到了始皇帝,想到了汉高祖、汉武帝,中兴大汉的光武帝,自家先辈高祖、太宗,又想到自己。按道理讲,即皇帝位时,掌握的财富、资源远超这些英明神武的前辈皇帝,为什么没有获得他们的武功?

    丁卯夜,皇帝崩于长生殿,年五十二。相传,死不瞑目。

    群臣上谥曰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庙号肃宗。

    己巳,皇太子李豫即皇帝位。

    新皇帝即位,需要全新的国策。以前玄宗、肃宗宁死都不肯用的策略,新皇帝完全可以顺应民意而用之。自安禄山兵起,已过去七年;天下人不堪其苦,人心思定。皇帝需尽快平乱,恢复秩序,其它没用的话说再多,也不会有人相信。肃宗为什么不能平定天下,这是皇帝要考虑的首要问题。

    六月癸巳,剑南西川兵马使徐知道反。八月己未,知道伏诛。

    大风刮走草堂屋顶茅草时,杜甫已有离开成都另寻乐土之意。元年建丑月(七六一年十二月),皇帝任命严武为成都府尹兼御史大夫、充剑南节度使。在世人眼里,严武与杜甫同属房琯党,也因为房琯,同时被贬。两人的关系深厚,杜甫视其为欣赏自己的人,而与李白、高适、岑参为诗友,两种关系完全不同。这个世上,欣赏杜甫的只有两人,李邕被朝廷诛杀,仅剩严武。

    因为严武的羁绊,杜甫舍不得离开成都,而严武很照顾杜甫的生活,多有馈赠。在任期间,严武多次劝杜甫入仕;盛情难却,杜甫入为检校工部员外郎,人称杜工部。杜甫很不喜欢这个名号,无奈时人以官为尊;别人那么尊重,又能多说什么呢?这一年,杜甫五十岁,知天命的年纪。

    玄宗、肃宗崩,新皇即位后召严武回京做内官,杜甫坐船至绵州,送严武回京。严武走,徐知道立即反,回草堂的路被阻,杜甫只好出游梓州。朝廷平叛之后,杜甫赶回草堂,对成都、浣花溪再无留恋,携全家人迁居梓州。

    六月辛未,台州人袁晁反;九月癸卯,攻占信州;十月乙卯,攻占温、明二州。直到第二年四月,李光弼擒袁晁,浙东方平。

    十月辛酉,雍王李适领大军讨伐大燕。癸酉,攻克怀州。甲戌,败大燕史皇帝朝义于横水,攻占河阳、东都,大燕将张献成以汴州降。

    回纥再次入东京洛阳,肆意烧杀抢掠,死者数万,大火旬日不灭。朔方、神策军也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敌境为由,掳掠三个月。此时此刻,河洛地房屋大多垮塌,士、民衣裳全被抢,以纸衣御寒。

    十一月丁亥,大燕将薛嵩以相、卫、洺、刑四州降。丁酉,大燕将张忠志以赵、定、深、恒、易五州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