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卦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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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天大地大何处为家(终章)

    新皇即位以来,大唐官兵气势如虹,屡战屡胜;大燕史皇帝节节败退,部将纷纷倒戈,投降大唐。史皇帝带残兵逃回范阳县,兵马使李抱忠不让他进城。史朝义全身发冷,说道:我来的匆忙,没吃早饭;难道,连一顿饭都不给吗?

    李抱忠派人到城东,搭灶做饭。史皇帝麾下的范阳人最多,看到如此状况,朝史皇帝拜三拜,离队回家。史皇帝什么话都没说,唯涕泣以对。

    吃完饭,史皇帝带百来骑向东跑;到了广阳,依然不能进城。想要向北去奚、契丹人的地域,跑到温泉栅,部将李怀仙带大军追到。史皇帝朝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无法再逃,走进小树林,自缢而亡。

    宝应二年正月甲申,史朝义自杀,部将李怀仙以幽州降,田承嗣以魏州降。八年战乱,河南、河北、河东三道,反复易手,百姓被乱兵一次次劫掠,又一次次被抓入伍打仗,饿死的、战死的、逃亡的,三道由此凋敝,仗无法再打下去,人人思定,战乱终于平定。

    七月壬子,皇帝大赦,改元广德元年。然而,新皇的苦难还不能就此结束。大唐立国以来,开拓边境,地连西域,比大汉朝的国土还宽阔几尺。开元中,置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诸节度使镇戍西北边地,每年发山东丁壮为戍卒,以缯帛为军资,开屯田,供军粮,设监牧,畜马牛,军城戍逻,万里相望。

    安禄山反叛以后,边兵精锐皆征发,入中原作战,仅留老弱兵戍守。于是,吐蕃等趁虚而入,蚕食边地,数年间,西北数州相继沦陷。今年,大唐集中国之力灭大燕之时,吐蕃入大震关,陆续攻占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自凤翔以西,邠州以北,均为胡人天下。

    中原逐鹿之战结束,大唐内部的纷争才刚刚开始。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立有大功,征战八年,一门四十六人战死。怀恩以皇帝听信谗言,欲鸟尽弓藏为由,起兵反叛。九月,皇帝派使者前去宣慰,纷争方暂时平息;然而,怀恩以各种理由推脱,拒绝去京城见皇帝。

    冬十月庚午,吐蕃攻泾州,刺史高晖以城投降;又作乡导,带吐蕃深入关中腹地。辛未,吐蕃攻奉天、武功,京师震骇。皇帝任命雍王李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兵镇守咸阳以防吐蕃。

    郭子仪赋闲太久,部曲离散,匆忙之间,重新招募,仅得二十骑。等到了咸阳,吐蕃二十万大军已从司竹园渡过渭水,顺山势向东进兵。

    皇帝刚刚开始招兵整军,而吐蕃已度便桥,仓促之下,不知道如何是好。丙子,皇帝出逃陕州,官吏四处躲藏、逃窜,六军逃散殆尽。戊寅,吐蕃入长安,立广武王李承宏为帝,置百官。

    吐蕃兵进城后,剽掠府库市里,焚闾舍,长安城萧然一空。同时,大唐六军乱兵也四处剽掠,士民皆逃入山谷避乱。

    癸巳,吐蕃军携战利品溃逃,郭子仪收复京师。

    春末夏初,寓居梓州的杜甫,听闻官兵收河南河北,兴奋之情不知如何表达,只能以诗抒怀: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狂喜之后,却是无尽的落寞。流浪八年,游子想家,哪怕几孔土窑,终归还是故乡的月圆。写下“初闻”,再也写不出“后”或者“末”;杜甫心冷,愈发沉默。

    广德二年(七六四)春正月,皇帝合并剑南东、西川为一道,以黄门侍郎严武为节度使。杜甫感到一丝温暖,又有一丝眷恋,带家人回浣花溪草堂居住,给严武作幕僚。

    杜甫再一次蜕变,天地、万物均成画卷,而他,愿意将这副画卷变幻成诗句,写在纸上: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年纪大了,能够动容的事情太少,杜甫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继续观察这个世界。不经意间,“东吴”二字,还是泄露了他的向往。

    永泰元年(七六五)夏四月辛卯,严武暴毙。杜甫辞官,携家人永远离开草堂,继续寻找他心中的乐土。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安禄山起兵数日之后,大槐树下一行人骑驴至襄州,分成几队,分道扬镳,各自向着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而去。晓月社关联商贾均买舟东南行,沿陈政、陈元光走过的路,走水路至衢州,翻山越岭至福州境,又陆行至泉州。

    天下大乱八年,福州以北的温州、括州,西北的衢州都未能逃过战乱,而福州却可以安然渡过,甚至有所发展。中原遭荼毒,西域商路断;南诏反,安南入天竺商路断,泉州的海商路得到机遇,发展迅猛。然而,失去中原市场,失去中原的奢侈品,又限制了泉州的发展规模。

    逃难而来的河洛人越来越多,还有很多逃到江淮的人,不堪盘剥之苦,又辗转来到泉州,支撑起一方新天地。原来种地的,继续种地;原来桑蚕的,继续桑蚕;原来的手艺人,继续卖手艺。大海像无底洞一般,这么多人辛勤劳作,所产所出,竟然能够全部吞噬。

    听闻官兵收河南、河北,众人与杜甫的表情差不多,狂喜之后,没人愿意回去;商贾愿意返回,却不是现在。

    老仙以叶落归根为名,一定要回洛阳看一看。商船将他送到襄阳,然后一个人用双脚走回去。老仙一身百衲道袍,如游方道士,即便遇到盗匪,也不会打劫,甚至还会给几枚铜板。离洛阳越来越近,人烟也越来越稀少。进入龙门,几乎看不到人影;想讨碗水喝,只有伊水,没有开水。

    老仙走定鼎门入城。定鼎门大街本是权贵区域,两旁均是宽大无比的豪庭。而今,豪宅全都不见,代之以残垣断壁;原来值钱的东西,甚至琉璃瓦,都被劫走。百姓的破衣烂衫都不肯放过,何况其它?

    北归的燕子找不到以前的富贵窝,想要重建草窝,飞来飞去,却找不到房檐;寻常百姓家的房子也有限,只好离开城里,到乡间田野去找。也许,要飞很远很远。

    人影没见几个,鸟兽很多,连老鼠都在大街上大摇大摆。老仙很想知道,以前吃富贵饭的老鼠,如今以何为食?

    当今天下,在籍人口一千六百多万,比天宝年间少了三千六百万。谁也不知道战死、饿死多少人,逃进深山老林多少人,隐匿身份不缴纳税赋又有多少人。

    大槐树被烧得干干净净,连根都被挖开,好像里面埋有财宝一样。北市大半成为废墟,到处都是大坑,完好的店铺没几处。这就是传说中的掘地三尺,挖遍全城;商贾埋在地下的钱财,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人就会有市,人们简单收拾出几间店铺,卖些杂货,形成一个小小的街市。走到近处,老仙看到一个卦摊,一位比老仙穿的还破的老道,坐在卦摊后面;五六个穿着破烂衣裳,比桌子还矮的小孩,站在一旁帮腔敲边鼓。一位布衣荆钗少女站在卦摊前,似乎想算命。

    布衣少女:“你叫老仙,算命的?”

    破衣老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干啥的!”

    烂衫男孩:“北市人喊他老仙,他可是洛阳最出名的神算。老仙有个臭规矩,看懂布幡上对联的人,才给算命!”

    布衣少女:“疑且去,损上益下;诚或灵,否极泰来。”

    破衣老道:“小娘子,命还是不算为好;人的命运本来有无限可能,算命以后,老天会禁锢你的命,再也无法更改。真要算?”

    站在旁边的老仙,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泪流满面。突然,整个洛阳城变成一幅画,老仙感觉脑子能动以外,全身凝固。那一串眼泪,几滴挂在脸颊,几滴悬在空中。静止的画面又极速变化,如同快进的影像。老仙静静地看着,洛阳几次繁华,又几次废墟;北市彻底消失,再也没有了店铺。

    画面又慢下来,人们零零散散走进废墟,搭起一座座宅第。洛阳再一次繁华,人似乎少了很多。

    天变得漆黑,老仙身前的宅第,猛然冒出一片红光,通天彻地;红光极力扩展,想要笼罩全城。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宛若神灵。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