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卦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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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来人往

    国之大政,总是让世人看大不清楚,不知道主事人想些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大槐树下一如既往,想不明白就换话题,不能让自己闲着无事可做;除非,困了想睡觉。冬天里,无狂风、无雨雪的日子,暖洋洋的太阳总是晒得人困,忍不住合上眼睛。

    康元石很忙,没时间打盹。中午时分,酒店来了位白衣人,四十来岁,器宇轩昂,谈吐不俗。遇到这样的人物,通常都由康元石亲自接待,大部分时候,不会有任何收获;偶尔,会碰到真正的文学之士,甚至白衣公卿。

    今天这位很温和,看起来没有什么烦心之事、大喜之事。康元石带路,将其引入一座宅院。来人没有坐下饮酒、吃饭的意思,仿佛游园一般,一边欣赏,一边聊天,谈论洛阳的风土人情。

    来人的雅言很不标准,口音特别,有些难懂,一听就知道来自于南边不知道哪个山旮旯。康元石不好意思问,连猜带蒙,常常答非所问;白衣人也不气恼,很有耐心地听那些市井故事。走过几座院子,康元石熟悉了白衣人的语调,交流再无障碍。从中可以看出,白衣人心情平和,不急不躁。

    白衣人身上有种不容反驳的气息,总是让康元石有意无意,按照他的表情、眼神,甚至身体的暗示,走出一座院子,又走进另外一座。康元石也是见过无数大阵仗的掌柜,不是一般逆旅小掌柜可比;发觉白衣人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威势,暗自猜测,品级不会低,至少,很有希望成为高品级人物。走过数座院子,包括新装修的张若虚那座,来人都没有任何表示;最后,还是走回挂满沈佺期、宋之问、杜审言、乔知之作品的院子。

    这座院子是石城酒楼最值得看的地方,很多作品都是真品;进入房间,能感觉到一种超凡脱俗的意境。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体验,连那些鉴赏大师都搞不清楚为什么;相比较而言,将很多无人能够分辨的赝品挂满一座宅院,不会有这种特别的味道。

    白衣人问东问西,不厌其烦;康元石故作轻松,谈吐自如。饭菜上齐,几杯酒下肚,白衣人才开始谈诗论赋。说实在话,康元石虽然写不出佳句,就品鉴、欣赏而言,自认不比任何人差;谈起几位作者的作品,更是入木三分,还能将他们的悲剧人生,恰如其分地融入作品。康元石亲眼目睹这些作品的写作过程,讲起来,绘声绘色;显然,这些话题才真正吸引到白衣人的注意,反复追问其中的细节。

    酒足饭饱,白衣人准备离开酒楼;康元石急了,顾不得装出来的斯文,急切地问道:

    “公,不留点墨宝?”

    白衣人像是看到了好玩之事,忍不住哈哈大笑;康元石窘迫,面红耳赤。白衣人随即收起笑容,感慨道:

    “你说的话很有意思,尤其那句‘有失去,才会有获得’。我现在还没有失去什么,一定不会有佳作。这次就不在各位前辈面前献丑了,等到哪一日,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我一定回来找你这位能说会道的大掌柜!”

    白忙一天,什么都没捞到;而且到了最后,也不知道白衣人是谁。康元石多方打听,白衣公卿里,惟有一人相符,尤其那难以模仿的口音:岭南韶州曲江人张九龄,七岁知属文。据说,张九龄与宰相姚崇不睦,被迫离任,回家种地。

    康元石没想明白,怎么看张九龄都没有那种丢官后的落寞、无助。真的是被迫?未必。康元石接受了大槐树下一些稀奇古怪的思路,尝试代入张九龄,竟然得出结论,最好回家种地,避免与姚崇有所牵扯;无论立场如何,都难有好结果。要知道,大唐的宰相任期都不会长;而宰相离任,总会起风雨。

    做酒楼掌柜,总是忙碌;一旦觉得轻松,肯定是出大问题的征兆。康元石经历过那种痛苦,宁愿忙个不停,也不敢稍有懈怠。那种彻底没客人,整天睡大觉又睡不着的难受,不想再来一次。忙到年底,又忙到开元五年(七一七)二月,皇帝带群臣到洛阳暂住;康元石痛苦又快乐,又要忙得不可开交。

    洛阳人都清楚皇帝来洛阳的原因,街市猛然间火爆起来,前来花钱的客人多了好多。尽管皇帝约束群臣,力求节俭;然而,这批人以及服侍这批人的人,均是天下最能花钱,且品味超凡脱俗之人。洛阳似乎变成了钱的世界,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幻觉,钱太多、太容易赚;洛阳商贾及贩夫走卒,为之疯狂。谁都清楚,皇帝不可能常驻洛阳,抓紧时间赚钱才是正道。好多周围种地的人,也跑进城里摆摊档;尽管手艺不好,生意好、浑水摸鱼,也能赚来不少钱。

    康元石好说歹说,甚至允诺很多好处,那些穷书生才不情不愿地腾出地方,供白衣公卿使用。洛阳与长安不同,饭菜的味道、风格也不一样;难得出门的公卿,会花很多时间,到处游玩,品尝美食。尤其在春天里,洛阳最好的时节。

    一位年近六十的白衣人,领着一位六、七岁的小孩及数位奴婢,到酒楼吃饭,点名要吃地道的洛阳菜。小孩太小,饭量有限,厨房特别制作,全部使用小碗;康元石听到客人说话,知道小孩名李三郎。奴婢侍奉小孩吃饭的时候,康元石带着白衣老头游览各处院落。康元石有些自得,现在的石城酒楼,又捡回了当初的名气;长安的白衣公卿,一旦到了洛阳,总会找机会光顾。得意的同时,更加失意;按白衣老头的说法,很多公卿着便装不露行迹,仅仅来吃饭。看来,伙计的水平不够,经常看走眼,自己的眼光也不够亮。大部分公卿还是普通人长相,而器宇轩昂者,总是少数;至于谈吐,又有谁会跟市井小民谈吐不凡?

    白衣老头实诚,告诉康元石,自己名贺知章,与杜审言等都是老朋友。又是一番唏嘘,和那个疑似张九龄的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诗句。

    贺知章带着小孩继续游览,不知不觉经过宣仁门外大街,走过热闹的大槐树下,走进北市,走到老仙的卦摊前。

    这么多年过去,老仙努力改变形象,慈眉善目早已消失,却没能恢复到以前的仙风道骨。看起来,老仙的外形依旧不三不四;给人的感觉,世道不同了,和上不再吃香,所以改行做道士,继续骗钱。不做和上做道士,招牌上的揭语也要跟着变。老仙觉得,招牌的字太多没用,仅仅写了一副由揭语转化来的对联:

    命运本天定,善人偶得之。

    贺知章拉着小孩的手,站在招牌前,审视这副同样不三不四的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