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卦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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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六章 路断路通(下)

    两年的县令官涯,阎庚没有享受过哪怕一天,七品官该过的舒心日子;见到的民,不是要粮的贫户民,就是怕官衙征粮的大户民。白天黑夜,满脑子都是粮食、天气。三位下属同样,彼此见面,总是以唉声叹气作为开始。第一年刚上任,鼓动大户出钱买粮;第二年,借大户人家的粮,赈贷县里的千户人家。

    好不容易挨到秋收,阎县令又一次失望而归;县丞、主薄、县尉同样刚刚催收归来,四官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愁眉不展。不开口即知,各乡均歉收;算时间、收成,熬不到明年夏收;平均来讲,差两个月口粮。大户人家能熬过去,却再也没有余粮接济贫户。四位官思前想后,唯一的办法,到州治求刺史。

    阎县令交代县丞、主薄、县尉照看县衙,自己外出找粮。临走时,给出豪言壮语:找不到粮食,绝不回县衙。面见刺史,诉说百姓悲惨,而后开口要粮。刺史无奈,苦笑道:

    “阎公,各县的日子都不好过啊!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我的碟书。”

    阎县令嘿嘿一笑,回答道:

    “刺史公,家人已将行李送来,我在近处逆旅落脚。放心,县里没钱,我没俸禄,也没私房钱,家里帮我出资!”

    从此以后,阎县令过上淡雅的生活,无事读书、写字;隔三差五,到州府找刺史,催要粮食。逆旅的费用极低,饭食自理。非常时期,到处缺粮,店里也没粮。从景云二年冬,一直到三年(七零九)春正月,阎县令记不清楚,究竟进出州府多少次;刺史终于松口,以赈贷的方式给粮,每户百斤。阎庚嫌少,继续叫苦,刺史怎么都不改口。

    县尉带人到州治运粮、护粮,阎庚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刺史公?回到县衙,收到张仁愿的信,才知道,张宰相进京,摄御史大夫。原来,刺史怕惹麻烦,才将自己打发回来。

    苦尽甘来,雨水正常,接连两季大丰收,终于熬过为时三年的灾荒。阎县令任期满,考评上上,除为上县县令,从六品上;听说,张仁愿的儿子同样擢升为从六品上。阎庚想不明白,究竟自己能干,还是张宰相的影响力大?到底也没比较出结果。其实,答案很明确,不愿意承认而已。

    秋风丝帛店历经苦难,终于等来娑葛请降的消息。没几天,关陇小商队到北市购货;商队数量继续减少,余者均蜕变成大商队,购货量大增,能撑起秋风店两、三成的量。北市恢复正常,熙熙攘攘,繁华如武周时期。不仅如此,其它方向的商道,也有商队,从秋风店购货,量还不够大。清风千里香在泉州南安的铺子,也能卖掉一些。通海夷道的帛布,多采用本地货;以前,孙圪垱出品太差,因为运费的缘故,不被接受;现在,货品提高,刚刚开始推广,销量渐增。

    有两支商队与秋风丝帛店关系密切,一支大掌柜姓韦,韦五郎,与安家的合作伙伴韦二郎是远房亲戚;一支大掌柜姓李,李大郎,来自陇右,说起来与李始是本家。李始始终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仅仅告诉过他,祖辈出身于陇右。经过几年的交往,三人成为好友,闲暇时候,经常坐在石城酒楼高谈阔论,内容不外乎怎么把生意做大。

    有一次,李大郎神神秘秘地带来一位老商贾,是家族里的长辈,到洛阳寻亲。作为地主,李始亲自出马,跑前跑后,最后,竟然找到李始自己的母亲。母亲这才将前因后果讲给李始听,讲他的爷爷李怀璧与晓月社,李家彩帛店、现在的晓月彩帛店;母亲与他的父亲李谏言的纠葛,以及李家远窜安南的故事。母亲告诉李始:

    “娘老了,没几年好活,我是不会认这门亲戚。至于你,李始,你自己考虑,别让娘知道就可以了。”

    突然成为大家族一员,李始有点糊涂,想不清楚其中的利害。李大郎劝说道:

    “兄弟,我们俩同辈,我比你大。为兄劝你一句,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要急着推辞,慢慢想,反正不影响我们的生意。听长辈说过,老一辈以前找过你们母子,你母亲不认亲。那时候,家里的日子都不好过,怕出事,没再来往。”

    李始觉得大郎的提议不错,为什么要现在决定?以后再说。从此,李始多了一件心事。

    大槐树下经历过的苦难太多太多,比较而言,这次灾难,持续时间不短,却不算严重。按老头子们的话说,以前那么吓人的灾难都挺过来了,这些小灾小难算什么?除了棺材,老头们什么都不在乎,哪怕饭食、衣服再差几个档次,也没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商行、后辈强行要求,老头们真想恢复前辈的传统,穿破烂衣服,坐石头、地上。唯有茶水舍不得,喝了这么多年,少喝一杯都难受。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可接受。

    最近一年多,有关安乐公主及上官婕妤的传言很多。相传,她们依仗皇帝、皇后的宠信,依势用事,卖官鬻爵;即便是贩夫走卒,用钱三十万,也能特事特办,降墨敕封官,斜封付中书办,时人谓之“斜封官”。而庶人度为僧尼,则需钱三万。听说,已经擢升数千人为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等官;又听说,京城、东都洛阳各置二吏部侍郎,为四铨。

    老头们对此很感兴趣,讨论的目的不言而喻,自家要不要买个官;有没有陷阱,皇帝的目的是什么?

    传闻中,安乐公主为首的一众贵夫人,生活奢靡,竞相起豪舍,以侈丽相高下;以上官婕妤为首的一众后宫,立外第,出入无节。老头们对这些消息没多少兴趣,反而对几个公主充满怜悯:苦了大半辈子,吃不好、睡不好,时时担心能不能活到明天;据说,还经常忍饥挨饿,缺衣少穿。经历过那些非同一般的苦难,突然发迹,成为天下一等权贵,是人都会想尽办法,花钱再花钱,享受再享受。过几年,玩腻了,自会回归简朴。在洛阳,大槐树下老头,可以归入中上水平;到如今,这么大岁数,不会再去想什么豪奢;尤其石城酒楼那批洛阳老少年,经历过极度的奢靡,又经历了百倍的苦难,如今不也是平平淡淡?

    直到话题结束,也没讨论出所以然。大槐树下与年轻一代不同,对做官充满恐惧,经常教育小辈:想当年,当官的那么凄惨,杀的杀,窜的窜,没几个能过安稳日子。做官很好吗?哪有我们活得舒服。试看大槐树下年纪,绝对比名臣活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