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四年（六八八），冬，十二月己酉，太后拜洛受图，皇帝、皇太子皆从，内外文武百官、蛮夷酋长各依方叙立，珍禽、奇兽、杂宝列于坛前，文物卤簿之盛，唐兴以来未之有也。

    辛亥，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层：下层法四时，各随方色。中层法十二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法二十四气；亦为圆盖，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中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栭栌棤藉以为本。下施铁渠，为辟雍之象。号曰万象神宫。

    宴赐君臣，赦天下，纵民入观。改河南为合宫县。又于明堂北起天堂五级以贮大像；至三级，则俯视明堂矣。

    大槐树下结伴游万象神宫，老仙有事孙圪垱，没敢进皇城。相传，皇帝家有神灵，贸然而去，或许中邪；再者，万一被有心人认出，难有下场。无缘时代最辉煌建筑，总是憾事，站在孙圪垱看吧，能看到第三层圆顶。老一辈孙圪垱人，知道老仙年纪大；到底多大，谁也不清楚。老仙经常改户籍，官方的岁数一直没超过五十岁。

    今天也是瓷窑开窑的日子。多年的折磨，陶颜从开朗青年，变成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要不是王思泰信任、支持，任其折腾，早已失去信心，远离瓷窑，改做其它。陶颜很不自信地问王思泰：

    “王掌柜，我和手下找到失败原因，这次肯定烧出好瓷！”

    从第二次烧窑，王思泰开始听这句话，已经听过无数遍、无数年。换其他人，早就不耐烦；王思泰不同，每次都认真，听完后点点头，真诚地问道：

    “那就好，陶大匠，几时装窑？需要我做什么？”

    陶颜眼睛一亮，回答道：

    “我算好日子，万象神宫开放的那一天出窑。物料、工具、人手齐全，不需其它。”

    没底气的人相信运气、特殊日子、鬼神等虚无缥缈的东西，以为冥冥中，自己的命运与某个神秘存在相联系。老仙看完远景，走回来时，陶颜等准备就绪；窑炉旁的祭坛上摆满贡品，也不知道祭祀哪路仙神。

    瓷窑打开，一件件瓷器从匣钵中取出，紧张的陶颜慢慢变的轻松，脸上有了微笑，与旁人闲聊，稍微佝偻的身材变的挺直，显得高大。老仙眼观六路，从陶颜的表情中看出，这窑瓷应该不错。果然，先是杂匠、辅匠呼三喝四，紧接着几个小工匠大呼小叫，唯陶颜面带微笑，没有过多的表情。王思泰走过去，拱手作揖，以示祝贺：

    “大匠，什么时候开始？”

    陶大匠大手一挥，高喊到：

    “拜祭神灵！”

    祭祀完毕，陶颜带着兴高采烈的手下，砸碎所有挑出的次品。以前，瓷窑所出，大部分都是次品，低价卖出；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改变做法。陶颜解答了众人的疑惑，对工匠讲道：

    “忘记以前的次品，这才是真正的邙塬瓷窑出品。想赚大钱，首先保证自己的手艺、自己的活，拿得出手。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转变烧窑苦力的身份，蜕变成真正的手艺人！”

    王思泰是生意人，与陶颜的想法不同。生意人做买卖，有什么卖什么，不同档次的货有不同的买家；将所谓的次品卖出，是买卖人分内之事。王思泰的嘴角不停地抽搐，强忍着冲动，没有出手阻拦，极力让自己相信，工匠世家的作为，一定有大道理。孙元粟等不理解工匠之心，好好的瓷器怎么砸了，给孙圪垱用不好吗？陶颜坚决不同意：

    “孙圪垱是咱们瓷窑的门面，用的瓷器太差，人家会怀疑我的手艺！”

    孙元粟还是心疼，想了很久，让村民将碎瓷片收好，等修补村子围墙时，嵌在墙上。瓷片锋锐，能防小偷爬墙。

    洛阳繁华，吸引来各地的商贾，以及四面八方的胡商。单看大街上的行人就知道，比万国朝拜洛阳城的时候，还要繁华。

    到了洛阳，无论家在四夷何方，都被尊为胡商。大食灭波斯，仇深似海；到了洛阳，也就没有了家仇国恨。商贾眼中无国，心里只有生意，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便是此道。

    遗憾的是，吐蕃势大，从云南到西域，呈弧形包围中国。王方翼拼死战西域，仅仅赢了一场而已，不能逆转大势。西域商道时断时续，适合投机商贾，却不适合真正的大商贾。

    生意因需求而生，商道因生意而开。国家、军队面前，商贾孱弱如羔羊，随时可以劫掠；商贾面前，国也好、军也罢，千疮百孔，轻易可以渗透、掌控。一批商贾想到了汉朝时开拓的南部商道，希望开山取道，收服蜀地南部生羌，击破吐蕃的包围，商道可以由蜀地向南到诸葛亮城、到骠国，再向西到天竺。

    想法成文，奏报朝廷；武太后欲发梁、凤、巴蜑，自雅州（雅安周边）开山能道，出击生羌，因袭吐蕃。正字陈子昂上书，以为：

    “雅州边羌，自国初以来未尝为盗。今一旦无罪戮之，其怨必甚；且惧诛灭，必蜂起为盗。……

    臣闻吐蕃爱蜀富饶，欲盗之久矣，徒以山川阻绝，障隘不通，势不能动。……

    今执事者乃图侥幸之利以事西羌，得其地不足以稼穑，财不足以富国，徒为糜费，无益圣德，况其成败未可知哉！……

    国家近废安北，拔单于，弃龟兹，放疏勒，天下翕然谓之盛德者，盖以陛下务在养人，不在广地也。今山东饥，关、陇弊，而徇贪夫之议，谋动甲兵，兴大役，自古国亡家败，未尝不由黩兵，愿陛下熟计之。”

    得到这个消息，大槐树下似乎明白了很多道理。北市商贾看起来生意不错，跟顶级商贾比，还是小小的蚂蚁。同时，正式从官方渠道确认，西域路断。有人提及裴炎的从子裴伷先，当初很是想不通，裴炎被诛后，十七岁的裴伷先，怎么敢咆哮朝堂，怒怼太后？

    伷先未冠，推荫为太仆丞。炎死，咆哮朝堂，太后怒，命曳出，杖之朝堂，长流瀼州。岁余，逃归，为吏迹捕，流北庭（乌鲁木齐一带）。无复名检，专居贿。娶降胡女为妻，妻有黄金、骏马、牛羊，以财自雄。养客数百人，自北庭属西京，多其客，候朝廷事，闻知十常七八。

    传闻很简单，稀奇的是，一个官场新秀，摇身一变，成了营商奇才。北市、南市，商贾多如牛毛，只有买卖、官系，没听说过什么奇才；非要找出一位，首推安僧达，那也是因为祖传手艺。众人互相嘲笑，曰：

    “大槐树下致仕商贾，奇才也！”

    或曰：为何？

    答曰：知贾敦赜、张文仲、薛怀义？当初，大槐树下乃其流连之地也！

    闻者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