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晚上七点半，比安排的时间延后了一个半小时，评委老师十分疲惫，趁考试的间隙交流晚上去哪里吃火锅。

    “各位老师好，我是泸川一中，陆晨。”

    男孩终于走进考场，因为是最后一个考生，走廊和候考室都空荡荡的，只有灯管整流器发出的电流声。与其他考生光鲜的演出服不同，这个男孩只穿着一身朴素的日常衣服，怀里抱着一只比自己的还大的手风琴。

    一位身穿高领黑毛衣的四十多岁男老师低头在手机上打字，但语气还是充满了礼貌和风度，“这位同学，请问你报考什么专业？”

    “我不……我报考，表演专业，器乐表演。”陆晨吞吞吐吐地说。

    黑毛衣男老师眉毛一挑，“哦？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好……”陆晨正解开风箱扣，忽然台下一位女老师说话了。

    “等等，工作人员给他搬个椅子。”

    陆晨向她鞠了一躬。在这个间隙，他听到台下评委们正在窃窃私语。

    “咱们学校没有专门的手风琴表演专业吧？”

    “没有。”

    “现在还在坚持学手风琴的孩子太少了……”

    陆晨调整好坐姿，把风箱往外轻轻拉出一个弧度，慢慢奏响了《花之圆舞曲》的第一个音符。

    台下的评委立刻安静下来。

    连陆晨都很是奇怪，自己在这么重要的考试前竟一点也不紧张。可能是因为，下午在成大校园偶遇辛欣已经将他的紧张情绪全部释放。现在他只需要像“梦境”中无数次练习一样，完整地拉完这首曲子就好。

    怀里的手风琴不断切换着音色，时而是教堂里圣洁厚重的管风琴音色，时而是交响乐队磅礴大气的弦乐音色。右手主声部和左手低音声部相互交织，像两位跟随圆舞曲翩翩起舞的恋人，又像是两位许久不见互述衷肠的旧友。空旷的教室，在他的琴声中变成了19世纪的俄国宫殿内部，亮白的灯管仿佛被渲染上水晶吊灯一般的暖黄色。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琴声还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着。

    陆晨才注意到，台下大概坐着七八个老师，他们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只有头上的眼镜片反射着亮光，显得冷漠而严肃。他慌忙想起什么，赶紧起立鞠躬。

    “刚刚是……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胡桃夹子》选段。”陆晨紧张地说，赶紧补充道，“谢谢老师。”

    高领毛衣男老师摘下小巧的玳瑁边框眼镜，用纸巾擦了擦，慢慢转身对评委老师说，“器乐这块我不大懂，老师们有什么要问的？”

    “你跟李可学的吗？我没听说他现在还在带学生……”评委里有个略显沙哑的男声，生硬地发问，陆晨看不清他的脸。

    “我跟，李老师的网课，学的。”陆晨脸微微红。

    “网课？不可能！”嗓音沙哑的男老师不知怎地激动起来，“你曲子的细节处理完全是他的个人特点，如果不是他亲手调教，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完成度。”

    陆晨眼前浮现出“梦境”中那个身穿燕尾服、严厉又和蔼的胖老头李可，但是他不能说出这个事实。“真的，我只是跟着李老师的网课学的。”

    “所以，要么李可老师对您曹老撒了谎，要么这小子是个天才咯？”黑毛衣男老师打趣道，想缓和一下气氛。

    台下的老师没有说话，经过了漫长了几十秒，之前开口的女老师说话了。

    “同学，你知道成大没有手风琴表演专业吗？”

    陆晨摇了摇头。

    女老师说，“如果招收的话，我是说如果，谢老师，你们乐团那边需要吗？”

    谢老师在黑暗中喝了一口水，“手风琴在交响乐体系里是没有位置的。”

    “那，老曹，话剧团那边需要吗？音乐剧是不是可以用手风琴伴奏？”

    叫老曹的老师没有说话。

    陆晨在台上坐立不安，仿佛一个等待估价的商品。他迫切想听到评委们在交流些什么内容，但即便他竖起耳朵，也只听到零零星星的几句话。

    “曹老师，就算他是李可的学生，你也……”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孩子是个天才啊……不然可惜。”

    ……

    良久，黑毛衣的男老师转过身来，对陆晨说，“你还有什么要展示的么？”

    男孩摇了摇头。

    “那好，对你的考试就到这里，请你回去等消息——”

    “等等！”曹老师沙哑的声音又传来，“即兴演奏，会吗？”

    “会……会一点。”陆晨小心地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曹老师竟用手在桌上敲出来一个节奏型，陆晨听出来这是拉丁音乐的常见节奏。

    他切换了一下音色，跟上小节最后一拍，以一个俏皮流畅的拉丁风格音阶模进带入了曹老师的节拍。

    所有老师都跟着这突如其来的即兴音乐轻轻摇晃起来。

    只过了两个小节，曹老师手上的节拍陡然变化，变得急促起来，拍桌子配合着拍手和跺脚，把一支拉丁舞曲音乐的节奏完整地模拟了出来。

    陆晨有些措手不及，他化用了古典乐的一些乐句，跟着曹老师的节奏型做了个巧妙的即兴改编，不知道为何，这些脱手而出的音符竟然与台下的节拍产生了美妙的化学反应，引得那位女老师情不自禁地把手举过头顶，跟着乐曲轻轻舞动。

    曹老师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只用皮鞋尖踩踏着地板打简单节拍，“咚——咚——咚——咚——”

    陆晨知道，这时候他需要营造出一种反差的效果，立马右手加了一个花，把高音声部藏在后面，左手低音部作为主旋律，与曹老师的节奏呼应起来。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李可老师要他打牢音阶基础的深远用意。如果不会即兴演奏，乐手只是一个乐谱翻译机，在节奏飞快的现代社会没法具备长远的创造力。

    “好了好了，你俩再这么玩下去，我们都要饿死了。”高领毛衣男老师用鼓掌叫停了两人的表演，“陆同学，我们曹老师是国内顶尖的音乐剧导演，也是你李可老师的同门师兄弟。”

    “哦……谢谢，谢谢老师。”陆晨连忙站起来。

    “你的考试就到此结束。”男老师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晨回到候考室收拾琴包，评委老师鱼贯走出考场。他听到方才那位高领毛衣男老师举着电话大声说到，“今晚不了，哈哈，哪里哪里，应该的，改天，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