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仅惟
当时的我筋疲力尽,继续苦熬也是一死。若是相信他,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想通了这个关节,我便来不及与他说一声“好”,就昏死了过去。
待我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我先是惊讶于自己还活着,继而惊讶于那人竟真的还在旁边。
“你真能睡。”他说。
我听出一丝埋怨,但却不敢反驳,毕竟刚刚承了对方的人情。
“怎么样,舒服了吗?”他又问。
我站起身来,尝试活动筋骨。虽然浑身酸痛,但头脑却极其清明,是进入这里以来从未有过的清明,这甚至令我感觉自己更加耳聪目明了。
我不禁对他说:“确实好多了。多谢你。”
“那接下来换我睡了。”他说着,便背对着我,侧身躺下了。
我一时之间愣住,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任何人。
我看了看放在旁边的一大袋干粮,若说那一刻我没有起杀心,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但那大约是我此生经历过的最长的一段时光。
因为我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杀了他。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他衣着整齐干净,没有损坏、没有血污,便可推知他功夫一定不错。他为人也一定是胆大心细,否则绝不敢这样做事。若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他也能轻易杀了我,成为最后的赢家。所以,我不如趁着现在,杀了他。
大概是每个人进来之前都被搜过身,场中没有任何利器。最常见的“兵刃”,便只有腰带、或是被拧成绳状的衣物。我也在多次打斗中,获得了这里最为结实的“兵刃”——皮制的腰带。
在我一心想要杀他时,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皮带,一步步向他逼近。
而他则是呼吸均匀、一动不动,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
我紧紧盯着他的脖子,我知道只要我用皮带勒紧那里,不消片刻他就会没命。我也习惯了杀人,那个动作对我来说已然十分熟练。可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做出那个简单的动作。
我虽站在那里不动,心中却一直天人交战。
我只觉得,那一刻,我们,咫尺天涯,沧海桑田。
到他醒来时,我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有些惫懒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坐起来四处张望,仿佛是在找我。
而在看到我的一刻,他眯起眼睛,笑道:“你还在啊?”
“啊……嗯。”
我一时之间被那笑容晃得不知所措。
笑容,自从到了那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之前我一直没有机会看清他的长相,并不知道他原来是这么好看的一个少年。若不是与他说过话,我甚至有些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昏暗中,他的脸庞仿佛比其他人更加容易被辨认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肤色太浅。
他见我不说话,又冲我笑了笑,问我:“怎么?刚才没杀我,现在后悔了?”
“没有。”我生硬地回答。
“没后悔么?”
“没想杀你。”
“说谎。”他言语之中又透露出了那份熟悉的埋怨和嫌弃。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样的语气,日后我会经常听到。
“好啦,不说这些没用的。”他正色道,“你已经是我找的第四个同伴了。”
“同伴?”我疑惑。
“对。”他回身找干粮袋,顺手捞起一口吃的,边吃边说,“一个人在这里活不下去的,所以我一直在找同伴。”
“那前面的三个呢?”
“都结伴走过一段,可最后,他们都想偷袭我。”
“然后呢?”
“我就杀了他们啊,还能怎么样?”他的语气很轻松,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这也很正常,在那里,杀人的确比吃饭喝水还要轻松。
可我又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我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真的动手。
他仍旧很轻松地继续说:“不过,你如果想杀我,那还是尽快。否则我们相处久了,有了感情,那时我再杀你,会心痛的。”
“你多大了。”
“十三。”
“我也是。”
我虽然这样说着,心中却十分疑惑:同样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他可以做到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谨为。谨慎的谨,作为的为。”
“咦?”他有些惊讶。
我第一次见他情绪起了波澜,便问:“怎么了?”
他说:“我也叫仅惟。仅有的仅,惟一的惟。我父亲老来得子,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孩子了,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我也吃了一惊,从未想过能有这么巧的事。
名字属实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养过小动物。无论养什么,你一旦给它取了名字,它便与其他的陌生动物不同了。
人也是一样。
在互通了姓名之后,我发现在我心中,与他的距离一瞬间便拉近了许多。这一度让我怀疑,他就是为了要拉近距离,而随意给他自己取了一个,与我同音的名字。
再后来,我们便结伴在这个看不到边的黑暗世界中生存了下来。
夜以继日的杀戮和抢夺从未断过。在这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很多可以确认的信息。
比如,这个世界如此昏暗,仿佛是封闭的;这个世界又如此开阔,仿佛碰不到边界。
比如,一定有人、或是神、或是鬼,在维护这个世界,因为有食物被定期投放,尸体也会被定期清理。
比如,来到这里的,都是十一岁到十四岁之间的男孩子。
比如,我们都是在西疆附近突然遇袭,醒来后就到了这里。
……
太多了。
我们联手收集这些信息,目的当然也只有一个——逃离这里。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把我一把拉了过去,搂着我的肩,趴在我耳边说:“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害怕被人听见一般。
他继续悄悄说道:“我猜,我们是被困在了一个陵墓的机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