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晟王的证词后，代王原本布满皱纹的脸上，又添了眉心的一道褶皱。以他的敏锐，他知道，接下来的事很可能会损伤皇家颜面。

    于是代王说：“我们到二堂去审。”

    “不必吧？”晟王却阻止了他，“在大堂上逼问了我五日，如今我终于想说话了，怎么反而不让我开口？”

    众目睽睽之下，晟王这话实在很有煽动性。若今日不让他说完，只怕来日落下的闲话与猜测会更多。

    代王无奈，又不敢叹气，只能说：“好，你便说吧。”

    “我与烜王，一早便有盟约。若来日我能登上皇位，一定与他裂土而治。所以先帝在位时，他安分守己。那时他是在等我即位，与他共分天下。”

    “后来先帝察觉此事，怕逼反了烜王，所以秘而不宣，而是以暗通御侦都尉的罪名禁足了我。我夺位失败，烜王便与我断了联系。”说到此处，晟王不禁冷笑了一声，“为此，去年我离京就藩后，还亲自跑了一趟罗布城。”

    代王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不禁问道：“你……去过罗布城？”

    晟王应道：“不错。我原本是要当面质问烜王的。结果，我与他刚一照面，他便下令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一条命来……由此我推断，此次我入京途中所遇的三次刺杀，恐怕也都是烜王的手笔。只要派下人去彻查，必有结果！”

    大理寺卿杨先谦、都察院右都御史褚钟、刑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何芳也一直在旁列席。

    杨先谦是个“案痴”，遇到案子就只想求个真相。对于当年晟王与御侦都尉暗通一案，他一早就存了疑惑。但此案由先帝亲自立、亲自定，他也无权过问。如今有了机会，他没有不问的道理：“据说当初定案时，说御侦都尉与你有所勾结，证据确凿。如今你开口翻了此案，到底是何用意？”

    听他如此一问，晟王直言道：“若我真有本事与御侦都尉暗通，为何不在父皇最信任我的时候命人暗中杀了他？那时元臻岚已经入狱，我恰好能以长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即位。又何须费后面的那些功夫？”

    代王听得心惊，只想挽回一点皇家尊严，便道：“你敢杀父弑君？”

    “呵……”晟王轻笑，仿佛此事真的十分好笑，“那可是连元臻岚都敢做的事。”

    代王自知问错了问题，连忙把话题往回拉：“不要攀扯无关之事。你是如何知晓，烜王与盛太后母子之间缔结了盟约的？”

    晟王原本也无意在御尉之事上牵扯太多，便顺着问题答道：“从罗布城逃出来之后，我又去了煌城。你们猜，我在那里遇见了谁？”

    杨先谦已被带入到了案情当中，立即答道：“烜王的人！”

    “杨大人不愧是断案奇才，推断又快又准。”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何芳不禁在心中暗道：他竟然还有闲心称赞他人。

    杨先谦则十分投入，他继续推断着：“煌城，那时还是闫氏兄弟的地盘。而闫氏的女儿，就是……所以，你便发现，烜王已经与盛太后搭上了线！你由此得知烜王和盛太后要将你踢出局，于是便下了杀手！”

    “正是如此。”晟王不自觉地露出满意之色，“若不是带着枷锁，我真想为大人抚掌致敬。”

    代王眉头皱得更紧了：“可你就没有想过，杀了他们之后，你也要伏法吗？”

    晟王叹了口气：“这就要说到，盛太后到底是如何死的了……能把枷摘了吗？而且……我想坐下说。”

    代王点头，挥手叫小卒一一办了。

    摘了木枷后，晟王身上便只剩下手铐脚镣——这都是因为他身手了得，才不得不给他加上。

    晟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终于舒了口气，说：“盛太后死时，有御医查验过，她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导致心痛病发作，所以才猝死的。若当时没有她的宫女祥瑞扑杀我，恐怕众人不会起疑心，至少不会疑心此事与我有关。再说元臻岚，发现他身亡之时，我早已不在京城，又有谁会想到我呢？”

    杨先谦忍不住又开口道：“可你没想到的是，盛太后临死之前，不但安排了宫女杀你，还将此事传递了出去……所以后来才会有人发难……”

    他这话语脱口而出，头脑随后才追上来。杨先谦不禁往后想了一步：朝中率先发难的人，难道也都是烜王的人？

    推断至此，杨先谦不禁呼吸一滞，不敢再说。

    他一向喜欢断案，可对于朝堂党派之争，却总像缺一根弦似的。现在案子在他脑子里已经清楚了，可把党派的问题掺和进来，他便乱了。

    然而，晟王不会为他解答这个问题，甚至不会给他时间去思考，而是提出了一个新问题：“你们说，盛太后有心痛病，她自己知不知道？什么东西她不能吃，她自己又清不清楚呢？”

    晟王此言一出，大堂一片哗然。

    是啊！

    盛太后身份尊贵、心思缜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不清楚吗？

    若真那么马马虎虎，怕是已经死了几百回！

    代王见众人竟然议论了起来，赶忙拍了拍惊堂木：“肃静！”

    待众人安静下来，他又问：“那依你的意思，盛太后是明明知道吃了便会身亡，却还是吃下去了？是她自己要一心求死？可她为什么这么做？”

    褚钟已经发现了事情不对，连忙补问道：“你是不是想说，盛太后其实不是你杀的？……你想翻供？！”

    晟王低头笑了，只见他手指反复捻着锁着他的镣铐，便如捻着朝珠一般，说话声音也低了很多：“我不翻供，翻不了供的……”

    公堂上的众人都安安静静，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囚犯亲王。

    他仿佛哽咽了一瞬，随即又叹了口气，将哽咽掩饰过去。紧接着，臻溯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低声道：“不是已经查出物证与人证了么？说是我给盛太后的饮食掺了东西……就算我说不是我做的，是盛太后以死栽赃我，有人信吗？她人已经死了，即便我想找她对质，那也我是死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