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极苍生:凌空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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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恶知

    臻溯继续前行,只几步便看到了臻岚。他发髻整齐,面目干净,穿的虽然是囚衣却也极为整洁。此时的臻岚正在灯下看着什么,全神贯注。

    臻溯看了眼牢房的门,赫然发现关臻岚的牢房并未上锁,于是他便推门进了去。

    臻岚还是看着书,未发觉已有人来到了他身边。

    “三哥。”臻溯叫了他一声。

    臻岚依旧看着书,未听得有人叫他。

    臻溯上前两步,见他正读着的是《齐物论》,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子知物之所同是乎?”这正是《齐物论》中的一句。

    臻岚被拍动了肩膀才抬起头,无焦点的目光笼罩着来人。他愣了好一阵子才回了句:“吾恶乎知之。”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吾恶乎知之。”

    臻溯认认真真观察着臻岚的神情,只见他目光空旷、神采全无,却又不知为何流露出一种安闲之感。

    “三哥,”他又问了句,“你真的想做‘至人’,不想知晓所谓的利与害了?”

    臻岚稍有了些笑意,说:“‘至人’无所谓利害,又何必知晓?‘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这人怕是真疯了……臻溯已有了六七分相信。他不打算再与此人论道,而是想说些其他的。

    “三哥,母后如今还很好,每日照料着侄儿,日子倒也很有些盼头。”

    臻岚或许在听着吧,但他听见这些,只是又低下了头,像是在继续读书的样子。

    “父皇去世的事,三哥大概知道。那,三嫂去世的事呢?”

    说到此处时,臻岚的眼眸明显收缩了一下。他仿佛也感到了自己心痛,于是便缓缓地眨了眨眼,意图掩饰。

    “母后来时,大概告诉过三哥吧?”臻溯顿了顿,又问,“邺儿即位时,他便与母后说过,若是母后想念你,可以随时来看你。不知母后可曾来过?”

    见他始终不答,臻溯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说:“当年的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在先。我不该使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逼你出了谋反的下策。”

    “但没有办法,你是她的儿子,也是从小就被寄予厚望的嫡长子。无论是为了母妃,还是为了我与邺儿今后的处境,我也不得不与你为敌。”

    “我不敢把自己和弟弟的命运交到你们的手上,”臻溯说得很认真,似乎这些都是他的真心话,“若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你,你会放过我们吗?”

    “当然不会!”

    臻岚并没有说话,是另一侧的九王叔朗声答道:“若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我,别说是元诺潭,你们几个小子,一个也别想活。”

    九王叔兀自骂着,臻溯没心思搭理他,而是把精力集中在了臻岚身上。

    臻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抬眼看了看臻溯。

    他涣散的眼神终于聚合了一些,开口问道:“你是谁?”

    两人的目光交接之时,臻溯便已然确定,这个人不是个疯子。可他的神情却分明在说:你就当我是个疯子吧,我不想再听见外面的任何事了。

    得到了结论的臻溯,终于分了些精神,理了理旁边牢房的另一位囚犯:“九王叔,若有一天,烜王叔坐了皇位,他会留你一命吗?”

    这话问得那人一愣,当初夺嫡时,烜王已经就藩,他从未将此人放在眼中过,所以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思索之中,他终于闭嘴了。

    臻溯对这份安静十分满意,接着他压低了声音,最后对面前的人说了一声:“三哥,抱歉。”

    晟王刚刚回到宫中,还未来得及去见皇帝,便被来人截了下来。

    “殿下,太后请您去一趟。”

    晟王不禁冷笑一声,心中暗道:消息好快。

    他也不推辞,便跟着来人前往慈寿宫。

    慈寿宫中,盛太后正在园中逛着——她心慌,却又不敢显露出来,便只能用逛园子来掩饰。

    晟王见到太后,当即行了个全礼:“儿臣参见母后。”

    “免了。”盛太后说,“外面凉,咱们到殿内叙话吧。祥瑞,茶。”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分主次坐了。

    晟王先开口道:“从前父皇还在时,儿臣便如这般,常常来向母后请安。”

    “不错,所以我们母子,从不曾生分过。”

    “母后一向疼爱儿臣等,儿臣也不曾忘记。”

    盛太后现已习惯了臻溯话中带刺,加上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于是也不去计较,只是一心想把话头转到她想问的事情上来:“从前你来请安,有时还会与你三哥遇上。”

    “是,”臻溯点头,“倒是省得儿臣再跑一趟东宫了。”

    臻溯有意不接话茬,他是希望盛太后能自己把那话说出来。

    果不其然,太后耐不住,说道:“听说,刚刚你去见了你三哥?”

    “是,”臻溯也不否认,直言道,“许久不见了,去请个安。前些年,儿臣的确做过些对不住他的事,也是去道个歉。”

    “只是道歉吗?”

    臻溯似乎有意想让太后等一等,他抿了口茶,随后才答:“是。母后以为,儿臣还会做什么?送参汤么?”

    太后全身一震,说:“你明明答应过哀家……”

    “母后也答应过儿臣,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臻溯说着,左右看了看。

    太后当即挥了挥手,教众宫人退了出去。

    周遭再无第三个人,她说:“如今这皇宫,这京城,这天下,都已经尽是你兄弟俩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可儿臣去了趟诏狱,人还没出来,信儿便到了慈寿宫。母后这话,儿臣如何相信?”

    盛太后沉默了。她十五岁入东宫,苦心经营二十余年,自然根深叶茂。如今想找人为她传递消息,的确不是难事。

    “当日儿臣费心周旋,才让闫氏兄弟与母后您离心离德。可谁能想到,您竟然还能跟烜王搭上边?”说着,臻溯抬起眼来,目光直指盛太后。

    盛太后则是后心发凉:他……到底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