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极苍生:凌空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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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睡莲

    摊主立即开了身后的门,将里面打盹的小伙计叫出来看摊子,自己则带着臻邺二人进到了里间。擦身而过时穆奕还留神看了一眼,那小伙计眉眼深邃、鼻梁高耸,显然是西疆那边人的相貌。

    进了屋子,摊主点亮了好几盏灯,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您随便看。”

    里间不大,但四周墙壁都内嵌着到顶的柜子,其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紫玉摆件,最大的足有半人高。

    “如此大、如此多的玉器,是如何运到这里的?”臻邺有些好奇地问道。

    摊主一笑:“不瞒公子,这些玉运来时还都是籽料,虽然重,却没那么怕磕磕碰碰。好的工匠师傅其实都在中原,我们是运过来后才找了师傅雕刻成器。”

    “……也对。”臻溯点了点头,细细看着其中一个雕刻成竹子状的大摆件,那大小简直与真正的紫竹别无二致。

    “对了,既然您说这紫玉十分难得,想必您也是有什么特殊的门路吧?”

    摊主笑容不减,甚至还露出几分神秘之色,仿佛在说“天机不可泄露”一般,可他嘴上只是谦虚道:“在西疆中原之间做生意久了,总归是有些熟人,倒也不算特殊。”

    说罢,他像模像样地望了一眼门口,又压低声音说:“烜王军中,有我的一个外甥,是他从中牵的线。”

    “怪不得。”臻邺回头望向摊主,目光露出羡慕之情,“果然,生意人都不简单。”

    说罢,臻邺又继续看玉。连着看了几个大件后,他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发簪。臻邺不禁被这小东西吸引了:与众多大件摆在一起,想必它一定有不同凡响之处吧?

    于是他又细细观察那发簪,只见簪首是一朵极为精巧的半开的睡莲。

    “它是尚未完全绽放吗?”臻邺问。

    “不,它是正在绽放。”

    “这有什么不同?”

    摊主又是故作神秘地笑着:“您先看看别的,过会儿就知道了。”

    “好啊。”臻邺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接着去看其他的玉器。

    那紫色的睡莲静谧温婉,如梦如幻,就像她一般……想到她,臻邺不禁心中一酸,强忍着眼泪,努力去听摊主滔滔不绝的讲述。

    然而,此后其他的玉器,即便再怎么鬼斧神工,臻邺也无心再听再看了。

    摊主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干脆闭了嘴,默默引着臻邺一件件看过去。

    终于,臻邺开了口:“听说,紫色的睡莲,只开七日?”

    这回,连守在一边的穆奕都听出了他声音中的颤抖,不禁有些担心:“公子,您还好吧?”

    那摊主则没理会这些,如常回答:“没错。正因为紫睡莲花期短,工匠师傅才想到用玉来雕琢。毕竟,玉石花朵,便不会凋谢了。”

    三人不知不觉间便转回了睡莲发簪前。而当臻邺再去看它,不禁大吃一惊——那睡莲的花瓣竟完全舒展了开来!

    惊奇感一时间冲淡了臻邺的悲伤,他任由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不假思索地拈起发簪:“这是?怎么回事?”

    摊主似乎吃准了对方会有此一问,当即娓娓道来:“这睡莲发簪,是一位能工巧匠的得意之作。因为睡莲本身便是昼舒夜卷,所以才有‘睡莲’之称。于是这位工匠便想了法子,让这簪子遇到光时便开放,若无光时便闭合。这到底是如何制成的,我也问过那位工匠,可他只是笑而不答。听他的意思,如此做法也需要遇到合适的玉石才行,所以迄今为止,他也只成功做出来这唯一一枚发簪。当初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他手里买回来的!正因如此,它虽然是个小物件,却跟着这些大家伙摆在了一起。它实在是价值连城啊!”

    听到这,臻邺便知晓对方接下来定是要抬价钱了,他不想在此事上纠结,说道:“你便开个价吧。”

    那摊主便要伸手来拉臻邺,大概是想在袖中比划个数。穆奕见状连忙拦下来,让摊主比划给他便是。随后,他再转告臻邺。

    听到那价钱,臻邺着实吃了一惊,但随后他便点了点头:“也好,你多要些,我也好开口。”

    他这话显然是出乎了摊主的意料,那人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问:“公子的意思是?”

    “这发簪我要了。”臻邺十分认真地说道,“价钱我再多给你三成,但你要帮我个忙。”

    乾康宫中焚了凝神静气的香,炭火也烧的很旺,然而,对于独自躺在龙床上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太冷清了。

    元臻邺张开手臂,以极其不雅的“大”字姿势躺在床上,将身体完全摊开。

    已是四更天了,在他躺下之前,小石帮他灭掉了大多烛灯。此刻殿内昏暗,只能隐隐看到些轮廓。

    可他一转头,便看到了放在枕上的那枚发簪。

    或者说,是那朵睡莲。

    随着光线转暗,它此刻几乎已变回了一个花苞。

    在那花苞上,臻邺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站在花丛间,静谧安然;他站在花丛外,看着她的一颦一笑。

    她离开已经一年多了。

    在这一年多的岁月里,他只要闲下来便会想起她。于是,他便尽量让自己不要闲下来。

    而今晚,举国欢庆的这个夜晚,他或许能把紧绷的心弦松一松?

    他从未如此放肆地思念过她。

    没错,即使是思念,也是不敢放肆的。

    本以为即了皇位,便可以想出腾挪之法,可……

    想到这,他又不敢想下去了。

    无论是贵为天子,还是做平民百姓,人总归都有自己的无奈,都有自己的求不得吧?

    若有来世,不如托生做一片莲叶,一生陪在莲花旁也就是了……

    他想着想着,将那簪子拈起,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便假装是亲吻了她吧……

    在那温润微凉的触感之中,年轻的帝王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