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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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了结

    第二天上午,先是狼袭营马如松部下找到了营地,吴猴子跟马如松十分熟悉,只说是奉程定边命令追踪刺客到此。接着,鹰击营韩昆和程定边也先后赶到。程定边是昨夜接到吴猴子回报连夜赶过来的,倒是韩昆此时才到,行动如此拖沓,令人颇为意外。一问才知,他们昨天早晨就到了东山口。远远就看见了那场冲天大火。急忙赶过去,正遇见围林放火射杀的队伍,领队的正是雁门关守将刘大刀。这刘大刀本名刘殿元,为人十分和气,虽与韩昆官阶相同,答话时始终以下官自居,说是收到朔州刺史马维忠公文,到洪涛山东山口围捕刺杀忠毅王的刺客,遇到匪徒顽抗,不得已就地剿灭。

    这番说辞严丝合缝,韩昆不知道前因后果,虽然心中起疑,却也无法深究。

    这山火一旦烧起来,简直无休无止。直等到当日过午才渐渐熄灭。韩昆马上令士兵掘土铺垫,进火场搜寻踪迹。火场里余烬尚在,搜寻进行得十分缓慢,直到半夜,终于从火场里捜捡出残破焦尸二十余具。有五处分明是几个人抱在一起焚烧致死,成了多手多脚的一团,分不清到底几人。至于是否有人被彻底焚化,一时更无从知晓。只有一两个掘土躲藏的,尸体仍算完整,明确是光头无疑。

    眼见这伙光头就是追击目标,被刘大刀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韩昆心里颇不是滋味,向刘大刀道贺一番,休整至天明,派大队人马原路返回,自己带了五十人进山与程定边会合。

    听韩昆带来了刘大刀火烧杂木林剿灭贼匪的消息,程定边虽然有些遗憾,更多的还是窃喜。他已从吴猴子那里得知,小苍山的人已经换上自己军兵号衣藏在营地里,光头一伙自己虽没追上,好歹也没跑了,这次追击的两项任务都算完成了,正好借火烧杂木林的消息带领大家退兵就是。于是跟韩昆、马如松商议了,午后各率人马回营。飞熊营人马最多,战线也拉得最长,因此程定边并未号令集结,而是传令十八队领头的偏副将,限明天日落前自行领队回营。

    安排已定,程定边遣开亲兵,单独叫来吴猴子,低声问到:“多出来那些人呢?怎么还少了个人?”

    吴猴子猥琐一笑:“林少爷他们散开了混在我的人中间,免得给人瞧出破绽。姑奶奶是你亲自交给我的,咋也不能给看丢了,将军放心,保证全须全尾还你就是了。”

    “收了你那副下作德行,人呢?”

    “昨晚跟林公子他们去了山上,后来再没下来。放心,四周都有我的人,丢不了,只是没去打扰。”

    程定边不知其中有什么古怪,想了想,就让吴猴子请林啸冲来相见。

    “我是程定边。”说完这句,二人对视片刻,就一同来到了坡上山洞外,见了绣鹊,也见了那个婴儿。

    那一刻,程定边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来看,白衣庵失火明摆着是为了吸引守军视线,掩护黑衣人潜逃。绣鹊由此推断,黑衣人和婴儿都来自白衣庵。这个黑衣人本身就很奇怪了,整个刺杀过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好像只是为了这个婴儿才现身。而程定边比绣鹊还多知道一个细节,失火烧毁的西厢房,正是一天前王妃刘俐产子的西厢房,现在眼前又出现了这个女婴,这说明什么?程定边抹了一把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那天林啸冲很快就从山坡上下来了,留下程定边待了近半个时辰,这孤男寡女的,吴猴子想想都觉得瓜田李下说不清楚。更要命的是,这位程爷不知动了哪根怜香惜玉的筋,从山坡上一下来,指着鼻子就问吴猴子要轿子,这荒山野岭的,发的哪门子神经?来的时候绣鹊骑驴骑得也挺好,您老人家到底把那丫头怎么了,还非得坐轿子?这句话吴猴子只问了一半,程定边就一脚踹过来。吴猴子也不怕也不气,嬉皮笑脸带着几个军兵砍伐树木,拆了个野营帐篷,因陋就简算是把这轿子预备好了。只是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嘻嘻哈哈,偶尔还冲程定边阴阳怪气挤鼻子弄眼,搞得老程也着实郁闷。

    第二天傍晚,军队回营,路上换过的小轿直接抬进了程定边的将军府。轿子在东跨院停稳,四名抬轿子的军兵就地门前站岗,程定边留下两句话:“谁要进院都砍头,你们出院也砍头,说话割舌头。明白?”四名军兵拼命点头,一言未发。闻讯赶来的管家和将军夫人都被“不许问”三个字堵了回去。

    次日天明,程定边进王府交令,向杨文海详述了出兵追击的全过程,重点说了白衣庵失火,黑衣人带的女婴,光头一伙全数被烧死等形状,最后禀告了绣鹊带着女婴藏在府中等待指示。

    杨文海听了报告,无心多谈,只说了一句回府候命就把程定边打发了出去。自己端了杯茶,站在栖梧轩门口,望着湛蓝的天空怔怔出神。结合童冠山、马维忠和杨忠等人的消息,杨文海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早有推演,但对起因始终有些含糊,今天程定边带来的消息,帮他补好了整块版图最核心的一块。

    天近巳时,杨文海照例来到庆云殿探视王妃刘俐母子。经过数日修养,刘俐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此刻靠着锦被坐在床上,婴儿在床内枕边,沉沉睡着。见杨文海进来,刘俐笑着招呼了一声:“王爷今天来得迟了。”

    杨文海脸色平静,似是随口应了一句:“定边回来了,找回来几个人,我就多问了几句,因此耽搁了,昨晚睡得还好?”

    “他哪里知道什么白天晚上,终日只是吃饱了就睡。”刘俐一下子有些眉飞色舞起来,探手轻轻把孩子抱在怀中。“王爷不知道,这小东西饭量大得很,两个奶妈轮流喂他,还不时哼哼唧唧找奶喝。一天中只有约莫半个时辰醒着,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有神得很呢。”

    “小雀儿现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啦。我是问你睡得好不好呢。”

    刘俐抿嘴一笑。“劳王爷挂心,臣妾还好。这些日子不能下地,做不得针线,看不得书,一应家务事杨忠从未拿来扰我。终日躺在床上实在有些气闷,只剩下吃睡两件事,跟这孩子虽有些区别倒也不大。”

    “既如此,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倒要向刘状元请教。”

    刘俐看出杨文海虽然语带调侃,但神色间已十分郑重,于是唤来乳母将孩子抱走,屏退了房内丫鬟,正色向杨文海道:“王爷有事请说,臣妾必定知无不言。”

    杨文海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这次白衣庵的事,我想了两天,大致理清了思路,要跟刘状元一起斟酌。整个行动分三条线进行,最终会聚到彩凤山。有本事下这盘大棋的人,胸中韬略实在深不可测,称为国手必不为过。西线在西周境内,有人以我的名义把小苍山出卖给了西周东线边防主将骆天明,于是就有了六月十四的小苍山绞杀。这位国手早就算计到,骆天明跟我对垒多年,早已视我为死仇,所以定会全歼小苍山不留活口。有人猜骆天明下手狠辣是为我抹去痕迹,其实这根本是骆天明在向我示威。不知是小苍山的人实在骁勇还是骆天明的人太过废物,竟还给跑了百十人。于是那位国手将错就错,引了剩下的这伙人来朔州刺杀我,成了这次行动的一支疑兵。同时我这边也收到消息,小苍山被西周招抚。想来这一步,是为了让小苍山的人尽数死在我手上。”

    刘俐点头道:“王爷说的有理。小苍山里定有那国手布下的暗子,蛊惑他们来朔州并不困难。”

    “再说中路,就是朔州本地的布置。工部主事沈敬唐指使令史叶铭借修造白衣庵的由头,召集了西周潜藏在朔州的锦衣社谍子,长时间潜伏白衣庵,只等九月十九那天行刺。按说布局了这么久,纵杀不得我,也该凶险万分才是。可实际却不是这样。定边抓回来一个光头,智谋武艺,样样都是半吊子。要杀我西周会派一帮笨蛋来吗?再有,这伙光头明显未尽全力,一击不中即全都逃走了,而且他们还提前修好了藏身的山洞。这跟执行刺杀任务的死士明显不符。定边说他们命令里有这么四个字:不论成败。简直是笑话,刺杀任务不论成败,那位国手绝不至于下出这样的昏招。解释只有一个,这次刺杀行动的真实目标,并不是要杀我。这就有些难解了,策划了这么久的刺杀,目标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从这次漏洞百出的刺杀中,谁还能得到什么?”

    “王爷想到了吗?”刘俐的语气依然平静,但眼神中已经多了激动的神色。

    “本来是想不到的。他们报上来的消息,穿来穿去穿不起来,直到今天早晨,程定边从洪涛山里带回了一个女婴,就在他府里,刘状元可要见见?”

    杨文海说完,双眼紧盯着刘俐,等着她大惊失色地挣扎辩解。不想刘俐的反应完全出乎杨文海的意料,竟是不惊反怒,低声斥道:“这群饭桶,怎的给抓回来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当真无用至极。”

    杨文海有些纳闷,问到:“刘状元可是有话要说?”

    刘俐俏皮一笑,“我不着急,等王爷说完。你穿到什么程度了?”这神色分明是个偷糖吃被抓住手的孩子。

    刘俐这不慌不忙的态度,杨文海也不算太意外。这位王妃心机城府极深,他自是心中有数。于是接着道:“直到定边说到带回个女婴,我才想起,刺杀过后,堂堂忠毅王府多了一位世子,要说受益,最大的就该是他了。两拨刺杀的人马分别出现在西线和中线,但这位国手真正的谋划,其实是在东线。借白衣庵千里北上的机会,拐带了一个孕妇回来。只等刺杀发生一片混乱,王妃刚巧此时生产,于是世子降生。那黑衣人恐怕早就躲在白衣庵了,他的任务应该是带走女婴,把这个谎圆好。穿成这个故事不难,刚好把很多原本不通的事解释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