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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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会合

    营地两边布了捕兽夹、抓狼套、落石机关和陷阱,虽然数量不多,但都布置在进入营地的关节道路上,既防野兽来袭,更防追兵。从声音就可以轻易判断,明显是捕兽夹夹着人了。路北的十七八名弟兄十分警觉,立刻围了上去,扮成猎人口气询问,想要乘对方不备抓活口。不想遭了捕兽夹重创的那人十分悍勇,抬手射出弩箭,黑暗中竟然一击而中,一箭把喊话那弟兄的大腿来了个对穿。这下见了血,众人都起了杀心,点燃了几支火把丢到捕兽夹周围,看清楚一个黑衣人肩背竹篓,手持折弩,坐在地上,左侧小腿上咬着一支捕兽夹,鲜血淋漓。正面几人佯作逼近,引诱那人又放了两支弩箭,后面就有四五人包抄上来,各持兵器攻了过去。黑衣人倚树站起,持刀与众人死斗。他刀法奇诡,势大力沉,转眼间已给他连伤三人,只是腿伤不能移动,才给他们逃得性命。小苍山众人一时竟奈何他不得。这时祝伯山、贺老八二人赶到,心中暗骂这帮弟兄不晓事。如今危机四伏,哪能轻易点火露了行迹?心中急怒,就下了杀手。小苍山两个硬手,对一个身受重伤不能移动的刀客,竟然一时也拾掇不下。多亏一名弟兄,抽空放了支冷箭,直插那刀客肋部,他才再无抵抗之力,被贺老八砍倒在地,眼见不活,身后竹篓随之翻倒。

    祝伯山踏灭了火把,四下查看,没发现那人同伙,放心回来,打开竹篓翻看。不想竹篓里铺了棉被,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沉沉睡着。祝伯山大惑不解。侥幸那黑衣刀客受伤在先,否则未必能留得下他,己方弟兄更不知要几死几伤。这么个高手半夜三更背着个婴儿在洪涛山中夜行,什么情况?

    未及深想,西边约莫半里外突然亮起一支火把。祝伯山大惊,以为是朔州城的追兵到了。细看时,那火把上三左五右四,应的是上敬三皇,五湖四海皆兄弟,竟是小苍山的灯火暗号,连续三次,确认无误。祝伯山与贺老八连忙回报林啸冲。商议之后,祝雄杰自告奋勇去火光暗号处接头。林啸冲等人收拢队伍,又向林密处撤了三百步,静观其变。

    祝雄杰去不多时就返了回来,身后跟着两人,一同来见林啸冲,当先一人,正是女扮男装的绣鹊。

    原来绣鹊与吴猴子等人推演出林啸冲带人疾追光头一伙,进而想到,如果光头们有接应,到时候两家合兵一处,林啸冲必然身陷死地。因此丝毫不敢耽搁,一路衔尾疾追。天将傍晚时,通过一无名山谷,远远看见一个黑衣汉子背着竹篓出现在视线中。也许是被这群士兵惊到了,这汉子逃得很快,转眼就消失在旁边林内。吴猴子心念一转,就想到这个汉子,很可能就是昨夜在红树岭下击杀了一个小队的人。且不说这人必与整件事情有重大关联,单是五名袍泽的血仇,吴猴子就不能轻易放过他。况且这人逃走的方向也是径直往东,跟吴猴子追踪林啸冲的方向完全一致,因此号令部下,追得更加急了。

    就这样一人逃,一队人追,从天色向晚直到月上中天。那汉子也是被吴猴子追逼之下,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林啸冲部下营地,最终死于非命。前边一点火动手,吴猴子的人立即止步,恍惚间看见了林中争斗。火把一灭,绣鹊担心两边再生误会,于是打出小苍山灯火暗号试探,果然,一顿饭的工夫就见祝雄杰前来接头,随即带同吴猴子,一起跟随祝雄杰来见林啸冲。

    绣鹊见林啸冲坐在树下,脸上伤痕累累,仅仅数日不见竟有些形销骨立,不免悲从中来。二人是自小一同长大的玩伴,虽无私情,到底也有兄妹一般的亲厚。劫后相逢,绣鹊轻轻叫了一声“少山主”,喉头哽咽,大颗泪珠滚滚而下,再也说不下去。

    林啸冲脸现喜色,声音有些颤抖。“绣鹊,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好。”

    绣鹊心知目下险境未脱,还不是伤怀悲痛的时候,马上将林静波推测小苍山坠入陷阱,十九日自己受命放响箭示警,二十日得林静波传话随程定边围山,二十一日随吴猴子追赶林啸冲的前前后后,择要说了,最后道:“小姐传话的意思,这次小苍山的人来朔州行刺,表面上看是发自本心前来报仇,实际上被人阴谋陷害前来送死。小姐跟王爷已经破去猜忌,要查清真相替小苍山报仇,更要护着少山主和小苍山的人周全。”

    这一番话说得林啸冲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放在数日前,绣鹊的话是他最愿意接受的,姐夫还是他心中那个大英雄,姐姐也安然无恙,即便自己是个落入别人彀中而不自知的笨蛋,那也是最好的结局。但现在,小苍山这几十人在鬼门关前转了两圈儿,自己也经历了最亲的姐姐被掳走,被烧死,现在又活过来安然无恙的过程,这让他还怎么轻信于人?

    看出林啸冲心存疑惑,绣鹊主动问到:“少山主可还有疑虑?不妨说出来,看我能否解释。”

    林啸冲沉吟了片刻,找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最后一次见姐姐是什么时候?”

    “九月十八日晚上,我在白衣庵与小姐分手,从此再未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姐姐还活着?”

    “小姐让我问你:‘芹菜花好吃吗?’我收到这句话是在九月二十日下午。少山主,咱们三人一同长大,连我都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只能原句转告给你。我也想知道,这句话一定是小姐说的吗?凭这句话你能相信小姐还活着吗?”

    林啸冲长长出了口气,抬头望天,大力喘息,似在平复激动的心情,过了半晌,缓缓说道:“那年我五岁,姐姐七岁。我们在小苍山上玩耍,姐姐摘了好些开了花的野草,回去帮爹爹喂那匹他最喜欢的大青骡子。当时我们都不认得,那野草叫野芹菜,有毒的。大青骡子吃了,后来就死了,爹爹为此还难过了好几天。我们怕爹爹责骂,发誓再不告诉别人。这件事世上只有姐姐和我二人知道。能带出这句话,姐姐确实还活着。”顿了顿,接着说:“这句话虽然不假,但不说明你传来的信息也是真。我们来朔州刺杀杨文海,这是事实。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套了我姐姐的话出来,以此为信让你骗我们回去挨刀?”

    “这个我想过了,虽然我没亲见小姐,但能问出芹菜花这句话的,必是王爷本人。而能最终说出这句话,表明小姐已经毫无保留地选择了相信王爷,不带一丝一毫犹豫,更说明小姐有了绝对的把握。至于有人敢借王爷名义自行其是,这种可能性根本没有。他跟王爷情同父子,小苍山被陷害,也是他最早发现了端倪。”

    林啸冲仔仔细细地分解消化着绣鹊的话。他从未怀疑绣鹊会骗他害他,但绣鹊会不会被别人欺瞒利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想了片刻,又继续问道:“就凭连你都不知道含义的一句话,就敢带着一群兵来追我,说明你对传话给你的人十分信任,这人是谁?是你说的那个‘他’吗?是你身后的那个人吗?”

    绣鹊没想到林啸冲心思会如此细密,一怔之下脸颊有些发烧,好在夜色中别人也看不见。略想了想,说道:“不,传话给我的人是程定边,王爷麾下飞熊营主将。我身后的吴大哥是他手下弟兄。我是信任程定边,因为他确是王爷心腹,这点无疑。更重要的是,那天我放完响箭就被抓住了,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那天准备伏击你的也是他,如果他想要你的命,十八那天晚上你们就死光了。他先放了你们又放了我,再费尽周折把我们骗回去?没那个道理呀。”

    林啸冲和绣鹊对话全过程,祝伯山父子、贺老八和吴猴子都在一旁听着。话说到这里,林啸冲就让绣鹊和吴猴子到一旁暂歇,自己和祝伯山、贺老八商量。其实所谓商量,也不过是林啸冲对二人的尊重而已。他们已经从绣鹊口中得知程定边三路围山的部署,除非出山往北穿越戈壁荒漠,否则根本没有别的选择。祝伯山二人对绣鹊所说并未怀疑,很快同意按照程定边安排换上飞熊营号衣,就地驻扎。

    一切安排已定,追兵和山匪混成一队,大家都松了口气。这几日无论是追是逃,所有人都身心俱疲,现在没事了,很快就有人生火烤起了野鸡黄羊,肉香酒香很快就散满了营地。

    趁大家松懈,祝伯山拉着林啸冲和绣鹊离开了营地,往山顶走了数百步,弯腰扒开一堆枯枝野草,露出个半人高的山洞,当先猫腰钻了进去。绣鹊二人知道祝伯山行事稳重,也不多问跟着进洞。

    山洞并不甚大,三人进去刚刚能面对面坐下。祝伯山说到:“少山主、绣鹊姑娘,现在咱们还有两个麻烦。一个是咱们抓的那个哨兵,现在看来是个人证,身上还不知道藏着多少隐秘。我看这人咱们留着没用,不如直接交给那吴统领,不知少山主意下如何?”

    林啸冲点头道:“刚才绣鹊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不靠杨文海,我们根本无力复仇,从这人身上查出多少秘密,到头来总是没用,交给杨文海,或者更有利于报仇。另一个麻烦是什么?”

    祝伯山伸手从山洞暗处拖出个竹篓来。还没说话,一声婴儿啼哭从竹篓里传出来。哭声不甚响亮,却仿佛在林啸冲二人耳边打了个霹雷一般,直到孩子又哭了七八声,绣鹊才伸手拉开竹篓的盖子,果然见一个婴儿在竹篓内哇哇大哭,想是饿了,连忙抱了出来。祝伯山从竹篓里摸出一个水囊,递给绣鹊。“绣鹊姑娘,这水囊里是马奶。不是我准备的,原本就在竹篓里。”

    绣鹊接过水囊,拔出塞子,慢慢喂着婴儿。三人都不说话,唯有婴儿吸吮马奶的咕叽声,听得十分清晰。

    约莫半刻,婴儿吃饱了奶,轻偎在绣鹊胸前,沉沉睡去。绣鹊没再把婴儿放回竹篓,仍抱着,抬眼望向祝伯山。

    孩子睡得安稳,几人说话有意无意压低了声音。

    祝伯山道:“这孩子是那黑衣人背来的,我只知道这么多。”

    绣鹊道:“黑衣人是从白衣庵逃出来的,昨天还杀了一小队兵。我只知道这么多。”

    林啸冲道:“这几天彩凤山只有一个孩子,是杨文海的儿子。莫非是那黑衣人把孩子偷来的?”

    绣鹊摇头道:“绝对不会。我怀里是个女婴。况且,十九那天王爷已经带世子回府了。会有人从王府偷了世子出来?偷出来之后居然回了军队监视下的彩凤山?绝对不会。”

    到这儿,猜想陷入了死胡同,没法进行下去。三人隐约觉得,揭开整个阴谋的钥匙,恐怕就在这个婴儿身上。

    略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下绣鹊暂时在山洞内起居,照料这个女婴。所有人原地驻扎,待与程定边大军会合了,再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