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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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轰然倒塌的世界

    “不可能,这事绝对不可能。”回家路上的莫有拉长了一条落寞的影子,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心目中状元郎的光辉形象轰然倒塌,自己好友以死亡告诉莫有,状元郎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不能,这绝对不可能。”莫有依然无法相信,嘴里反复念叨。状元郎是豪族柳家的青年才俊,是儒家教育的新科状元,是未来有着无限光辉的天之骄子,他怎么可能会去戕害一条人命呢?

    “可是,牛娃死了啊,死了啊。”莫有擦掉眼泪,无声地抬起头,望着月光下圣洁的街道,整个城池都陷入了沉睡,没有人去在意一条人命的离去。

    “死了啊,是真的死了啊。”

    莫有望着熟悉的街道,看见的是紧闭的门窗,圣洁的月光,远处似乎还有为柳家欢呼的歌曲。

    落寞的他走出了城池,回到了镇子,回到了他熟悉的家,看到二郎委屈地站着门口,院子内还有个生气的婶子。

    婶子本想斥责大郎,毕竟深夜不归家,实在令大人担心,可是看见大郎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突然涌起怜惜,“这么晚还不回来,二郎都等你到现在。”

    莫有抱起二郎,捋了捋他柔顺的头发,“二郎受委屈了。小嘴巴巴的。叔叔呢?”

    “你叔早就睡下了,他才不担心你呢。就二郎傻乎乎,非得要看见你才能睡着。”婶子心疼这一大一小,同样不让大人省心。

    “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莫有望着二郎,二郎已经趴在莫有的肩膀上睡着了,又望着亮着灯光的茅草屋,这里有莫有生活过十几年的记忆,却又像牛娃死去般不真实,好像在某一天,自己也会被众人遗忘,“婶子。”

    婶子突兀地被叫住,转过身,疑惑地望着莫有。

    “如果说某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某一天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不是死亡,就是不明不白地不见了踪影,你们会去找我吗?或者,你们还会记得我吗?”

    婶子接受不了这突然之间的真情询问,一时间想不出个答案,“别瞎说,乱说话。二郎肯定不会忘记你。二郎比我们小,到时候让他去找你。”

    城池之中少了一个人,像是某处偏僻的草地上少了一根野草,没有人铭记。也就没有人记住。

    洒落在城池内的阳光依旧不少,池塘内的小雨依然在水中快乐地游着。叔叔依然要去柳家帮工,婶子依然要去照顾这个家,二郎依然在认识哥哥写下的字。柳山学院的学子依旧在课堂内读书,店铺内伙计依然在迎来送往,街边的野狗依然在抢夺肉铺的肉,柳家的人依然沉浸在柳应天高中的喜悦中。

    一切都没有改变,似乎会永远不会改变。

    莫有今日没有去学院,就是突然间不想去了,他去了郊外,坐在一块破石头上,望着一片废墟的草灰和石头。

    这里曾经是牛娃和他姐姐的家,现在什么都不是。

    “他们说你姐姐是一个不守妇道的狐狸精,年纪轻轻,想要勾引柳家的状元郎柳应天,不成就自杀了。至于你贪婪爱财,此前就偷盗柳家的古玩字画,此次借着姐姐的理由,想要敲诈柳应天,反被柳应天识破,被关押在柴房时死去。”

    莫有捡起一块小石子,丢进废墟内,“你说说看,你和你姐姐都无辜惨死了,连死后都不放过,一个是不守妇道的狐狸精,一个是贪婪成性的小偷,死了都是死有余辜,不用可怜。那些邻里街坊,还有那些人,他们都在说,这些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你们姐弟俩平时伪装地挺好,原来你们私底下是这种人,死了就是活该。”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莫有双指夹住一粒小石子,大力地弹出,在地面砸出一个坑,“为什么柳家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去想一想你们姐弟呢?”

    “这个世道好像就是这样。”莫有站起身,“至于你在临死前所说的话,无论是想要说明真相,还是想要我替你报仇,都是不可能。你都死了,何苦要拉上我一起去死。”

    莫有悼念完朋友,走到偏僻的土路上,回头看了一眼一片废墟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柳山学院的师长在好奇莫有的缺席理由,但也没有过分追问,看到莫有悄无声息地走进学院,也就放任不管。

    临近放学的时候,一身白衣、春风满面的院长走进学堂,叫住即将离开的学子,“喊住大家,是要和你们说一件大事。你们也听闻柳家柳应天高中科举的大事,他曾经在柳山学院求学,也算是我们学院的荣光。我们学院和柳家商议,最终决定在学院内开辟一小块地地方重新建设,建造成柳应天的纪念堂,为你们树立一个榜样,也希望你们也为学院争光。”

    待在角落内,似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莫有听完院长的话,忽然眼睛一疼,似乎是针扎在了眼睛中,他竟然看见柳应天的虚影站在了院长的身后,而柳应天的身后站着自己的虚影。柳应天身后的虚影没有了往日的张牙舞爪,呆呆地站在身后,突然裂开,摔落在地面,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莫有揉了揉眼睛,再盯着学堂内的众人,忽然发现每一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柳应天。每一个柳应天站在每一个人的身后,身形和每一个人相同,唯有他们脸上的表情并不相同。

    柳山学院的院长骄傲地站在学堂内,他身后的柳应天一样骄傲,却多了几分虚假和谄媚。学堂下的学子们,他们的身后也各有一个柳应天的虚影,大多是急不可耐的热切,还有几分势在必得的狂妄。

    人人都不是柳应天,人人都妄想成为柳应天。

    莫有眼中的世界不断地旋转,似乎将要轰然倒塌,“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