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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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牛娃之死

    窗外的阳光晒在一床破旧的被褥上,床上的人呼呼大睡,沉浸在昨晚美好的酒宴中。酒宴上的他受到了众人的赏识,尤其是一位老人家的赏识。虽然他不知道老人家的身份和地位,但通过他人的尊敬,他可以了解这位老人家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在柳家的酒宴上,获得了和柳应天相同的对待,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情况,而这却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这样的感觉太美好了!这样的梦境太美妙了!

    如果可以,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哥哥,快点起床了,太阳,太阳都到院子了。”一个熟悉且脆生的声音打碎了梦境,从美好梦境中醒来的莫有睡在破旧的床上,屋子是简单且破旧的房屋,周围是不太高兴的二郎。

    莫有还没有从梦境到现实的落差中醒来,呆呆地看着房屋,似乎梦中美好且梦幻的仙境从来就不存在。莫有有点想要赶走烦人的二郎,再回到美好的梦境中,可是看到委屈巴巴的哭脸,内心却也狠不下心了。

    “咋了,二郎怎么委屈巴巴?”

    “哥哥都睡到日中了。娘到现在也不让我吃饭。”

    莫有才察觉到时间的变化,昨晚吃得太饱了,直到现在还没有感到饿意,反而连累二郎跟着挨饿。

    莫有快速起床穿衣,刷牙洗脸,陪着笑脸走出屋子,拉着二郎的小手,看到坐在院子内生闷气的婶子,连忙道歉,“昨晚喝得有点多,耽误了时间,实在是罪过。下次绝对不会了。”

    婶子也不多说,扭头走进了厨房。

    莫有还沉浸在昨晚美好的气氛内,没有察觉到餐桌上古怪的气氛,吃完了饭就要出门。昨晚在柳家的帮助下,莫有才得到了诸多大官的赏识,要想在进一步出人头地,无权无势的自己能倚仗的东西只有能力,而要想展现自己能力的最好平台就是柳家。

    而要进入柳家,莫有现在要去见的人就是牛娃。

    牛娃的家在城外,也就是郊区,家里只有牛娃和姐姐两口人。牛娃的父母早些年因为战乱而死,留下牛娃和姐姐相依为命,平日里依靠邻里乡亲的接济勉强存活,每日的生活是入不敷出。

    柳家出了一位状元郎柳应天,柳应天新建的府邸需要招收仆人。牛娃和他姐姐因为温顺老实而被柳家管家看中,成为了柳家的仆人,生活也勉强变好了。牛娃的姐姐成为了柳家的侍女,日夜居住在柳家,除非在府内规定的休息日才会有机会外出。牛娃的活动时间相对宽松,时不时跑出到外面游玩。

    兴冲冲的莫有到了郊外,已经是下午时分,隔着院子的大门向内喊了几声,也没有听到牛娃的回应。

    “难道这小子昨晚没有回来吗?”莫有感到了困惑,他还记得牛娃和自己说过,最近这几天牛娃都会待在家中,怎么今天来找他却看不到人影呢?

    牛娃的家只有一间主房和一间厨房,都是土质房屋,连接四周是半人高的土质围墙,门口的大门是木棍编织的遮挡木板。莫有翻过围墙,走进了院子,朝房子内小心地喊了几声,害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莫有溜进了厨房,没看到人,又掀开主房的窗户,也没有看到人,却越发疑惑,“难道这小子骗我?嘴里没一句实话。”

    既然牛娃不在,今天来找牛娃想要提应聘为柳家仆人的事情就算是泡汤了,不过,也可以明日到柳应天的府邸去找牛娃,只不过要去钻狗洞了。

    有点丢脸。

    正在思考如何去柳府的路上,莫有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向前方,道路的拐角处还没有出现来人的身影,可是听到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就猜到不会是好事情。莫有跳到路旁的野草丛内,蹲在其中,看到一阵衣服样式相同的人从道路的尽头冲了出来。

    他们模样并不相同,但穿着相同样式的衣服,从道路的拐角急匆匆地冲出来,似乎要去做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

    躲到草丛中的莫有认出了他们的衣服,这是柳府仆人的衣服,确切地说是柳应天府邸上仆人的衣服。

    难道他们是来找牛娃的?

    躲在草丛中的莫有暗自猜想,看着柳家的仆人匆匆地跑过去,可是不对劲,牛娃明明没有在家,他们到底是来找什么?

    疑惑不解莫有跟在了柳家仆人的后方,提防柳家仆人向后方查看。急匆匆的柳家仆人也没有心情戒备,他们只想尽快完成管家的任务。

    这伙人果然停在了牛娃家的附近,看样子是来找牛娃。

    莫有有点想要走出去,告诉他们,牛娃并没有在家,你们可以回去了。这群人下一步的举措就打消了莫有的想法,他们没有朝着院子内呼喊,一脚踹开了木棍编织的大门,急匆匆地冲进了院子。

    他们又踹开了主房的大门,向房间内搜索,确认主房和厨房内没有人,才开始往主房和厨房抛撒茅草和木棍,往墙壁堆积一大堆的茅草。

    躲在暗处观察的莫有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他很明白这群人在做些什么,他们是想要烧毁牛娃的房子。

    可是,他们和牛娃都是柳家的仆人,哪里来的深仇大恨要烧掉牛娃的房子?

    举着火把的柳家仆人满意地看着房子,慢慢悠悠地点燃了茅草,围绕着院子走上一圈,确认这把大火足以将牛娃的家烧成平地,才将火把丢进火海,带着柳家的仆人离开了此地。

    看完这一切的莫有感到天旋地转,似乎这个世界发生了奇怪的变化,而自己好像错过了这种变化。

    不管怎么样,莫有必须尽快将这一切告诉牛娃,先要搞清楚这群人要烧牛娃的家的原因。

    牛娃现在住的地方是柳应天府邸上的仆人宿舍,和一群仆人住在一处。上一次莫有跟着叔叔来参观柳应天的新居时,跟着牛娃在柳应天的府邸内转上一圈,将此地的地形记住了七七八八,更是记住了柳府的狗洞。

    上一任宅院的主人有饲养狗的爱好,让狗担起看家护院的重任,也给狗单独划出了一块院子,更是有仆人专门服侍。这一任的主人柳应天不爱饲养狗,但也觉得养狗看家护院的想法可行,碍于没有找到合适的看家狗,也就先废弃了狗院,派人将狗洞填埋。

    派去填埋狗洞的人嫌弃此事劳神费力,纯粹是一个折腾人的工作,也没有放在心上,放了一把茅草盖住狗洞,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莫有爬行在狗洞中,推开堆积在狗洞处的茅草,轻易地溜进了柳家,刚想辨认柳家的位置,就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急忙之下,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队提灯夜巡的仆人窃窃私语,小声地议论最近发生在府中的事情,说得最多就是牛娃盗窃府中财物的事情。两个人感叹穷乡僻壤的人没见过世面,一见到高门大院就起了贼心,幸亏被状元郎发现了。

    躲在暗处的莫有更加疑惑不解,等到两个人离开,从暗处走出来,十分不解两名仆人说得话。眼下的情况错综复杂,不能相信眼前的一面之词,莫有还需要见到牛娃本人,根据两名仆人的说法,牛娃眼下被关押在柴房内,莫有还记得去往柴房的道路。

    柳府上下的说法是,牛娃突然起了盗窃之心,想要偷走一些古玩字画换取银钱,不料被柳府的主人柳应天察觉,现在被关押在柴房内审问,交代上一次盗取古玩字画的下落。

    莫有觉得柳府上下的说法并不可信,自己深知牛娃的为人,牛娃是一个有贼心也没有贼胆的人,他不敢去盗窃,更别说是盗窃当地的豪族柳家。可是柳府上下的说法一致,莫有必须先见到牛娃本人才能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柴房的看守并不严密,如同狗洞的看守,柳府内的仆人想不到会有人胆大包天地溜进柳府。一名高大的柳府仆人坐在柴房大门的旁边,穿着相同样式的衣服,怀中抱着一个酒葫芦,早已呼呼大睡。柴房内亮起火光,还能看到几个忙碌的身影,他们挥舞着木棍,审问牛娃,询问古玩字画的下落。

    莫有蹲在角落内,听到柴房内的鞭打声,心中十分的不安。每一次鞭打似乎像是落在莫有的心中,令他心神不安。

    柴房内的仆人没有审问出结果,鞭打的时间太久了,也感觉到累了,没有兴趣继续审问了。两名仆人走出柴房,决定去找些乐子,回来再鞭打牛娃,审问倒是其次。两个人看了一眼依靠着大门昏睡的家伙,鄙视地看了一眼,走出了柴房。

    隐藏在黑暗中莫有等待了片刻,确认没有他人会来干扰,静悄悄地走出黑暗,溜进了柴房,一眼看见了遍体鳞伤的牛娃。牛娃全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痕,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整个人像是浸泡在血液中。

    莫有震惊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缓过神才想起来,从腰间掏出几根银针,扎在牛娃关键的几处大穴,先将牛娃救下来。

    牛娃的身体素质不错,可也扛不住一天一夜的毒打,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却也是回光返照。

    牛娃睁着半只眼睛,半只眼睛也被鲜血覆盖,“你怎么来了?”

    “你家被烧了。”莫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说完才想到这不是关键,“他们说你偷盗了柳府的古玩字画。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嘛。”牛娃说话已经有气无力,已经无力和莫有争辩,“我没偷。随便你信不信了。”

    “可是,你没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莫有压抑着哭声,他看出了牛娃是在回光返照的阶段,恐怕自己的朋友说完话就没有力气了。

    “柳应天杀了人,他杀了我姐姐。”牛娃的话令莫有震惊不已,“我姐姐前几天和我说,柳应天看上了她,想要将姐姐收入房中。我觉得是一件好事,因为柳家是豪族,依靠着柳家,我们姐弟两吃喝不愁了。可是姐姐拒绝了,姐姐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震惊中的莫有回过神,继续听着。

    “姐姐觉得拒绝了柳应天,就不要待在柳府,免得日后没有个好结果。可是柳府的月钱太高了,我们姐弟去别处不会有这么高的好生活。我一时糊涂,劝说姐姐留下来,毕竟柳家是个大家族,不会和我们平头百姓斤斤计较。可是,我今早去找姐姐,却听说姐姐昨晚侍奉柳应天没有回来,心中感觉到不好,急忙找到了柳应天的房子。我一推开门,看到姐姐已经死在了柳应天的房中。我跑上前,扶起了姐姐,还没和姐姐说话,就脑后一疼。醒来,我就被关在了柴房。他们所有人都说我偷了柳府的东西,要我交出来,否则就是一阵毒打。我明白柳应天的想法,他就是想要打死我,掩盖他杀了我姐姐的事实。”

    牛娃的话冲击了莫有脑海中柳应天的光辉形象,令他半天都没有回过神。莫有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牛娃的话。一名豪门大族的子弟、一名科考高中的状元郎,一个未来有无限辉煌的天之骄子会逼死一名侍女,还要去打死一名仆人?

    这事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莫有宁愿相信这事是牛娃的污蔑,是牛娃的胡编乱造。

    “莫有,你相信我吗!”牛娃说完就断了气。

    可是,牛娃死了啊,牛娃确实被柳府的仆人活活打死了。自己也知道牛娃绝对不会去偷盗柳府的东西。

    这件事情,到底哪里是真,哪里又是假?

    莫有想不明白,他看着怀中死不瞑目的牛娃,又想起这几天令自己羡慕的柳应天,到底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啊?

    院子内忽然传来异响,似乎是有什么人回来。

    莫有如同惊弓之鸟,急忙放下了牛娃,几步就跑出了柴房,躲进了院子的黑暗中,悄悄地擦掉眼角的眼泪。

    院子一片安静,皎洁的月光洒落大地。那名醉汉依旧睡在柴房的大门旁边,怀中的酒葫芦掉落在脚边。

    柴房内的灯火被微风吹动,晃动纤细的影子。

    这里有一条生命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