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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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景生情2

    此人之所以一直不言语,冷冷的站在那里观望自己,定是要兴师问罪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当真是应验了那句善恶有报,时辰没到,抑或是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呀!

    常峰心下,虽然万念闪过,面上却还是望着眼前恩人,一副泣不成声,感激流涕的模样,心底顿时没了主意,眼前这一幕,该如何是好呢?

    常峰暗想,眼前这人,既然也跟自己一样,形影单只,一定是个灾年里到处谋求生路的陌路汗,那么,自然是同病相怜的,如此的话,二人便有了共同点,既然有共同点,那就好办了,毕竟,自古以来,同想成爱,异想成憎的法则,从来没变过。

    更何况,自从蓬头少年听及了自己的一番追随之言,虽然仍旧冷冷的站在那里,却一直没言语,也没下一步动作,那么,他一定是在犹豫,一定也在考虑,也就是说,追随此人之事,看似有戏!

    常峰继续泣不成声,声色俱泪的徐徐阐述起了自己生平的那些悲惨遭遇,那当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常峰打出生前,父亲便被征召了兵役,奈何那年,燕国战乱横起,没几个月的功夫,父亲的名讳,便被刻在了县里的荣功簿上,下发到了乡里。

    当时,母亲一听此噩耗,便被吓得没奶了,而后没多久,便因为伤心过度,只身回到娘家静心去了,打那以后,常峰便没有母亲了。

    自此,常峰随着年过六旬的爷爷生活,好在,爷爷是村里私塾的教书匠,自己才有幸识得些字。

    可,就在头几年,大旱来临的次年起,整个燕国上下,不论肥田瘦地,颗粒无收,村里能跑的动的,均是拖家带口的外出讨饭,奈何爷爷是个死板的教书匠,抱着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教条,也靠着家里早年里光景好,暗存了一些余粮,至死也没出村一步。

    那么,他是如何死的呢,是被来家里劫掠口粮的灾民气死的,老人家临终时,长叹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随即掐算一番,竟掐算出孙子命数的不同,掐算完,老人长叹口气,指着西北方向,续道:西北有攸往,最适谋生计。说罢,老人便再没了神志,话音浑噩起来。

    此时,天都要灰蒙蒙的放亮了,如今,大旱正盛,天干地燥,自己的生平遭遇,直说的常峰喉咙冒火,凑着灰蒙蒙的天色,常峰也终于看清了眼前蓬头少年的神色。

    原来,眼前这位,虽然衣衫比自己褴褛破烂的多,蓬起的发丝,比常峰还显寒酸,常峰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位比常峰面容娟秀的多、也要精致许多的少年。

    常峰盯着少年愈显淡然的脸,又说了几句,直至喉咙生疼,便指了指喉咙,尴尬的嘶哑道:“这位壮士,我常峰恳求你,让在下改日再说吧。”

    “壮士!壮士!”少年学着常峰的口音,随即失笑,面露兴趣的调侃常峰道:“从头至尾,我可一句没说,是你非要喋喋不休,如今,却求我要你闭口,哪有这道理。”

    常峰听罢,眉头一皱,露出难色,愁道:“可是恩公,你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常峰若不请示于你,那是不敬,常峰怎敢如此。”

    此话一出口,就连常峰都觉得酸了,此话说的,未免太过了度,如此程度的讨好,只怕要招人嫌弃呀。

    蓬头少年听罢,面露思虑,随即对常峰郑重道:“逢此乱世,没这些繁文缛节,你有此心便好。”

    常峰满脸士为知己者死的申请,郑重应承下来,心底却惊讶万分,格老子如此拍马屁,你却波澜不惊,心底暗自揣测,此人不简单,定是习惯了这些阿夷奉承,才表现的如此淡然。

    壮士!壮士!常峰连叫不已,直到第二天,常峰才悻悻得知,眼前这位蓬头少年,每每听闻壮士之称后,均是含笑不语的原因,只因,她是位名叫青荷的姑娘。

    青荷是离此万里之遥的楚国人氏,同情于常峰自幼父母双亡的经历,所以,自己沦落至此的身世,也就没对常峰做过多隐瞒。

    姑娘的身世,也果然应了常峰的猜测,青荷落难前,一直过着锦衣玉食,饭来张口的日子,这种日子至到几个月前,青荷刚满十三岁不久的时候。

    青荷平日里学习的地方,不同于地方私塾,是处偏僻道场,平日里,这座道场是不开放的,只有在月末时,道场才许学生们归家探亲。

    眼见便要值月末的这天,天还没亮,师父便叩响了青荷的房门,青荷虽然心中诧异,但还是套上衣物,与两位自幼便随着自己的陪侍,随着师父走出了道场。

    四人寻到了处就近的农舍,没一会儿,满脸莫名的青荷,便与师父一同,换上了毫不起眼的粗布衣服,并经历了改头换面,便成为一位彻头彻尾的农家小子。

    至于师父呢,一番装扮下,很快从一位四十许岁的严肃先生,变作一位满头白发,行将老矣,神情憨厚的老农模样。

    青荷自幼受着尊师重道的教条,只得押着满心的疑问,坐上了师父牵来的一只小毛驴,师父便将青荷的两位贴身丫鬟交待给农舍里的另一位老农,便牵上毛驴,带着青荷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京都。

    路过城门时,师父扭身,柔声交待说,闭上眼,别看。

    青荷听话,双手遮住眼眸,只是,指间微微挑开,顺着拥堵住在城门下叫惨连连的人群,朝上斜瞥了一眼。

    城门上,像官道旁照路的灯笼一般,吊着几具已然绞死的尸身,青荷越看越觉得面熟,猛一个瞬间,青荷的心,便要跳出胸口,她想呼喊,只是极度的紧张,让她大张着嘴巴,却鲜有音声发出。

    此时,前方的师父忽的慢下一步,揽过青荷腰肢,刚被师父触碰,一股极热便便快速的涌进了青荷的四肢百骸,青荷除了有控制神志的能力外,自此,整个身子便定在了驴儿背上。

    不一会儿,城郊外,师父将青荷怀抱上一座大车,于马夫交待几句后,对青荷淡然说,逢此一劫,你已死了,永生莫回楚国。

    说罢,师父牵着毛驴,一如来时模样,佝偻着身子回了京都方向,一同留给青荷的,除了几句话,还有一个小小包裹。

    青荷在马车上默然了会儿,并未抽泣,而是两手微微有些颤抖的打开了包裹,里边是一封双亲留下的书信以及两柄匕首,一具袖弩。

    读罢书信,青荷思虑良久,至到天色黑透,她便以小解的理由叫停了马车,消失在了小道边的漠漠平林里。

    至此,青荷再次默然,深夜的荒郊里,四周除了风儿的沙沙响,便只剩了寂静。

    常峰想了许久,青荷为什么要将这些深仇大恨倾诉给自己,那么,此时的她的心底,到底需要什么呢?

    需要自己说几句轻松些的话,让她好受一些么?

    但又怕,她会觉得自己是在调侃,显得事不关己一般。

    思来想去,常峰渐渐认定了青荷所需,于是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伸手过去,将青荷揽在怀里,双手碰过她冰凉的手心,尽量让她躲过寒风,暖和一些,而青荷,竟未抗拒。

    那一刻,名为温馨的情感,第一次袭扰了常峰的心头。

    常峰问道:那你以后,准备去哪?

    青荷直截了当道:保密。

    沿途愈发凌乱的各类骸骨,渐渐让常峰意识到,一直以来,青荷遵循的昼伏夜出,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白天里,青荷与常峰便隐藏起来,躲避饥不择食的灾民以及吃红了眼,分不清是狼是犬的走兽。

    晚上里,灾民纷纷躲避起来,逃脱恶犬们的袭扰,而这时候,二人赶起路来,反而安全许多,因为不用再面临双重的危险了。

    大旱里的冬天,并没有以往的冬天那么寒冷,二人抱团取暖之下,很快度过,期间虽然遭遇了数不清的恶犬偷袭,好在仗着青荷的袖箭,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可是,渐渐的,二人的好运用光了。

    青荷的袖箭,是淬毒过的,这段时间,经历了恶狗们不知疲倦的围攻,袖箭终于没毒了。

    半年后的夜晚,正值夏夜,二人正在接露水时,遭遇了此生最大的犬患,二人赶忙背靠背,各持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经过一番殊死战斗,快天亮时,二十余只恶犬被杀的只剩三两只了,就在常峰将要虚脱时,还剩的两只恶犬终于掉头逃遁,只是看恶犬一步一回头的呲牙狠状,显然是要纠结团伙,再次报复的。

    见恶犬消失,青荷终于抵不住力竭后的疲态,先常峰一步瘫倒在地,好不狼狈。

    适才一番战斗,恶狗们察觉到,青荷这边的战力要比常峰高得多,于是,多半的恶犬便围攻了青荷,若不是常峰返身,一刀结果了锁在青荷手臂上的恶犬,只怕这一战,二人便要相继溃败,亡命于此了。

    望着青荷的左臂与小腿上已露出森然白骨的撕伤,常峰无暇虚脱,赶忙从已经难以遮体的衣物上,扯下些粗布条,为青荷包扎起来。

    收拾停当,常峰寻了处低坡升起篝火,又从野狗的尸身上,取到黑色毛发,赶忙用火烧成灰烬,摁在了青荷伤口处,以作消炎止毒,防止犬毒的功能,随后,常峰借着篝火的白烟,将肢解开的狗肉熏成了肉干。

    喂青荷吃了些肉干,总算收拾完,常峰趁此也恢复了些体力,心底一直担心那两只遁逃的恶犬纠结余党报复,于是顾不得歇息,用白桦棍削成木枪,挑起一大串的狗肉,步履阑珊的搀起青荷,寻了个自以为安全的方向逃去。

    一路逃遁,快到午时,常峰终于寻了处视野极佳,又满布枯枝,便与藏匿的高岗。

    藏身于此后,见青荷煞白的脸庞,已再撑不住困倦与虚脱了,常峰劝她睡去,便背靠着一处顽石,借着已干枯的山枣丛遮挡,虽然自己也极度昏沉疲惫,但还是强撑着眼眸,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保卫着青荷。

    渐渐的,常峰睁眼与合眼之间,虽然强打着清醒,但,望着身前巨石的黑影,还是意识到,自己这一合眼,巨石的黑影总要前挪一些,大概,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时候,身体是偷偷困顿过了的。

    望着身前巨石的虚影越来越长,显然,趋于安全的夜幕,又要在不久后落下,相机此处,常峰渐渐失去警觉,闭眼时,愈发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