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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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还魂阳世,遗言成谶

    “魔教棺材门?什么东西?”白樗愁听的一头雾水,皱着眉看向眼前险恶狡诈嘴脸的宁吴琛,手中的打鬼剑被紧紧篡住。

    这种毫无由来的厌恶白樗愁很少会有,今天已经被幽量小地狱的百足虫恶心到了,谁知后面还有个宁吴琛,更让他觉得作呕。不过此时他嘴里说出的这几个字引起了白樗愁的注意,在这种时候,突然提起一句,绝不是偶然。

    可是宁吴琛见白樗愁并未不知道魔教棺材门,就收回了话头,又和白樗愁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与遗言,任凭白樗愁再怎么出口询问,只是装疯卖傻,一脸阴沉的顾左右言其他。

    “你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了,有些话,宁蝶名是不会听到的。”白樗愁眼看着宁吴琛被罚官用银月钩勾住,就要用力甩回那全是百足虫的巨鼎之中,只得抛下狠话。

    宁吴琛眼中阴毒更甚,语气冷若冰霜,狞笑道:“白将军请便。”

    说罢罚官抬手一挥,长杆画出一个圆形,带着宁吴琛的魂魄一下扎进了百足虫的海洋里。

    本来还想多问几句的,见罚官和判官都没给这个机会,白樗愁也不好再多做要求,毕竟阴间有阴间的规矩,纵使是个半仙,也不能狂妄蛮横。

    被送回巨鼎里时,白樗愁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宁吴琛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刚见面时的唯诺和仓皇,完全是另一幅面孔。

    “白将军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办?”见白樗愁在黄表上写下问来的遗言,判官朝罚官使了个眼色后出言问道。

    白樗愁应了一声没有就继续记录遗言。

    得了令的罚官端来一碗清水,以便一会白樗愁饮下黄表烧过后的灰烬。看来是对走阴人的习惯和要求了解的清楚。不过身着黑衣长袍的罚官并不敢向前,因为他若是碰到了白樗愁用来烧黄表的阳血,也会因为阳气过盛,导致魂魄溃散,所以就只能恭敬的端着海碗等在一旁。

    “判官可听过魔教棺材门?是最近亡灵间什么黑话切口吗?”白樗愁将右手食指中指放在眉心用力一抹,指腹附上一层纯阳之气与一丝阳血,再在叠好的黄表上一擦,黄表就燃烧起来。

    人的阳气分别存在于头顶与两肩,也就是俗称的三灯。诸如白樗愁此类的走阴人,会将三灯的阳气炼化,聚集在眉心印堂正中处,在上丹田里形成第四处阳灯。就算在魂魄离开身体后,阳气同样也会存在于印堂处。

    判官递上海碗,摇摇头,说道:“下官未曾听过。”

    白樗愁饮下灰水,没有再多言,拜谢过后,就顺着来路和同行的领路鬼差回去。

    路上无事,只是这心里仿佛压上了一个千斤石头,总觉得烦闷不堪。白樗愁属于心思细腻之人,也容易被事物的表象内涵困扰,以至于走进死胡同里。

    宁吴琛前后态度与气质的改变着实让人心生怀疑,可任凭白樗愁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回到白府大院,东北厢房自己肉身上方时,更子已经敲过两趟了。宁蝶名与宁潇柳宿在南边的客房里,南泽川不知道去了哪里,南歌兮和汪藏州两人一左一右伏在法坛上白樗愁身边睡着了。

    白樗愁心中默念定魂咒,肉身嘴里的那颗定魂珠受到感应,缓缓发出亮光来。被惊醒的汪藏州见白樗愁嘴中漏出许多亮光,就知道是要回魂了,便起身将房间里的油灯蜡烛都点亮了,轻轻推醒了南歌兮让她去唤醒宁家二女,随后自己也退出厢房,去找老奴,让他吩咐下去准备一碗卧蛋的清水汤面和中午留下的酱牛肉,还有清酒一壶。

    只觉得定魂珠上产生出一股莫大的吸力,白樗愁感觉自己仿佛只是一泓泉水,被吸入了山涧尽头的无底洞中。离魂时那种山压石挤的感觉再次袭来,原本轻盈灵巧的身形被硬生生塞入重重的坚硬枷锁之中,脑海中响起了阵阵铁锁扣紧的声音,囚犯一般被牢牢固定在了一个人形的器具之中。

    “醒了?”南歌兮望着白樗愁逐渐红润活泛起来的脸色,小声地问身边的汪藏州。

    “嗯。”汪藏州稍稍把脸移开了许多,自己不知道多少回因为还魂的时候靠的太近,被魂魄的阴气冲撞了不说,还被醒来的白樗愁一拳打中鼻子,让自己滚远点。

    他感觉到白樗愁的三魂七魄都已经稳稳归位,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前两日说到的堕入心魔地狱一事,一直让汪藏州对今天的走阴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虽然堕入心魔地狱只是一种被乱了心境的说法,可也是会真实影响修行人的东西,汪藏州不得不多加小心。

    “呼——歌儿,藏州。”醒转的白樗愁盘坐起来,在巧穴灵窍中运转气息,把将近十个时辰未曾运转的浊气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以及经脉穴位中排出来。

    许多走阴人都因为浊气未曾排干净,以至于死气留在体内,最后落下一身的病疾,这股看不见但异常腥臭的浑浊死气若是在体内郁积多了,会损坏脏器,轻则大病,重则丧命。

    等浊气全部排完,白樗愁睁开的双眼中已经全无刚醒时那层阴翳灰霾。宁蝶名和宁潇柳两人听闻白将军走阴归来,只在贴身睡衣外披上了一层轻薄绸褂就过来了。

    “白将军可有见到家父?”已历经人事成为人妻的宁潇柳身材更加丰韵饱满一些,她几步跨过来握住白樗愁的手,眼中脉脉含情地噙着泪花。

    南歌兮瞥见这宁潇柳胸口的雪白风情,就发现这白樗愁看的眼睛都直了,恼火的轻咳一声,探手捏住了白樗愁的侧腰发力一拧,疼的白樗愁嗷一声大叫着从法坛上跳下来,不停搓揉着被攻击的位置。

    宁潇柳本来无意展露色相,只是已经历过床笫之欢,所以也没有黄花闺内的那股矜持。她看这名叫歌兮的富贵打扮女子如此行事,心中已然明白了少女的豆蔻心思,就莞尔一笑,退到汪藏州的身边,轻轻掩住了一对半露的玉兔。

    白樗愁稳定心神,不经意看了一眼站在南县主身后的宁蝶名,只觉得她脸上被房檐阴影盖住的地方与幽量小地狱里受尽万虫钻心的宁吴琛别无二样。这父女二人身上都有一股阴险狠辣的气质,只是宁蝶名平日嚣张跋扈惯了,不像表面随和逢源的宁吴琛那般明显。

    这年纪不及待字的女子上前来朝白樗愁行了个万福礼,双眸中眼波流转,剔透晶莹,夹带着呜咽之声说道:“白将军此去辛苦万分,小女感念之情无以言表,微薄银两不足挂齿,已经安排贵府的掌事老爷收置妥当了,还请白将军转达家父遗愿,了却小女心愿。”

    若是寻常人看这宁蝶名梨花带雨如泣如诉的,肯定会心想这小妮是想念亡父才潸然泪下。可白樗愁是什么人?看惯了悲欢离合真情实感的人,又常年与魂魄来往,怎么能分辨不出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宁蝶名表现的忧伤远不及宁潇柳老成熟稔,宁潇柳看似无情,可自己在心中泛起了涟漪,表情上自然真实许多,宁蝶名却只是皮相在哭,仿佛提线木偶一样麻木的眼神怎么都看不出悲伤。

    白樗愁在心中为宁吴琛悲叹一声。

    生前坏事做尽,死后无人感怀。就连最亲近的一双女儿,也未曾真正为他啼哭一场。这其中的缘由究竟是知道了宁吴琛的禽兽行径还是其他,也无需追究了。

    遣出汪藏州南歌兮两人后,白樗愁关上了厢房门。关门前与南歌兮四目相接,那要吃人的眼神,让白樗愁不禁失笑,再回望过去,南歌兮已经气鼓鼓的站在庭院中不肯再看他。

    “两位小主,我已经按照生辰找到了令尊。令尊说,蝶名小主小时有一架皮做的驾马,总在庭院里玩耍。一次不小心坠马,在左肘处留下了一指长的疤痕。”白樗愁平静地将宁吴琛告诉自己的事说给面前的人听。

    这是走阴人的规矩,也是对阳间人的交代。不仅仅是为了确认所找到的人究竟是不是指定之人,也是为了让阳间人明白后面的遗言不是走阴人空口无凭的胡说,说些死者与阳间人之间才知晓的事情,才能断定真伪。

    宁蝶名听完只是平淡的点头,就连哭相也再懒得伪装。看来她心中也明白,像白樗愁这种见识过人间悲欢,又有入造化修为的人,必然是看破了她的虚伪。

    白樗愁心中凛然,这宁蝶名比他认为的城府更深。

    “令尊交代,长女宁潇柳在夫家,一定三从四德,遵守妇道,持家侍夫,别无二心。若是受了委屈,自可以和闺内信任的侍女丫鬟诉说,可要一人变一说辞,若是来日听到了风言风语,自然知道谁人不能留。还有若是小妾争宠,去桂香楼寻初香婆婆学些床笫秘术,情欲上法,自然会解决。”白樗愁说道。

    宁潇柳低头垂眼,静静听着白樗愁带来的遗言,心中波澜平复,已经静如死水,此刻只是尽到女儿孝道罢了。这种权谋之术,她一届女子不想过多染指,毕竟引火终究要焚及自身,还不如做个世事不问人情不近的大夫人来的舒服,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还能被人生吞活剥了不成。至于与那些小妾侧房争宠之事,也自然不必。千金裘五花马,锦衣裙玉飨食,眠则软塌熏香,出则驷驾稳车这些便够了。省了床下相敬如宾床上假意配合,自得舒服。

    “令尊有言,他在皇城北一里路的蟾蜍典里,藏有千金万银,还有各式珍宝字画,家中已然无人能够如朝廷当官,拿这些钱财苟过余生也好,再做商贾也罢,若是需要就去取,找到蟾蜍典的二当家杨海生,说出密令,他自然会带你们去拿。密令即是寻常令尊总与你们所说之话。”白樗愁不理会宁潇柳的心思,继续说道。

    对此宁蝶名宁潇柳两人都没有过多反应。毕竟从小就穿金戴银,一身旎旖锦绣衣裳就足以让穷人家吃上半年饱饭,哪能知道钱财的真实好处。

    这世道,确是酒肉入狗肚,汤粥不果腹。饥贫食糟糠,饱富烂仓谷。

    不过这宁吴琛也是心思缜密,害怕白樗愁听去了密令擅自去取了钱财。看来这阴险老头早就想好了往生后为两女留下一笔财富,不然也不会有总说之话这一说法。

    又说了一些关于宁家大宅的处置还有一众下人老奴去处的交代后,白樗愁心中也大概明白了宁吴琛的想法。他本就是买官上位,加上平时仗着位高权重,在锡州行恶多端,心中自然明了死后会墙倒众人推,落不得一个好下场。所以他一来让宁潇柳接纳部分衷心的老奴侍女,也好在夫君家中巩固自己的势力,二来让宁蝶名变卖家产散出钱财施舍救济一些穷苦和之前打压过的商贩铺子,再将他与宁夫人的坟迁回老家,在江湖和朝堂上博一个退出的名头,好让后人能够安心生活。

    最后就是宁蝶名的归属。

    “令尊最后交代,也是托白某一定要转达之事,就是二小主的婚姻大事。”白樗愁刻意抬眼盯住了宁蝶名的表情,果然她嘴角不经意的一抽,浅浅的露出一个轻蔑的神情,而后又收敛回来,微闭凤眼,轻启朱唇,轻叹了口气。

    “父母已逝则长女如母,令尊交代让大小主前往中书省中书令曹玄明府上为二小主提亲曹家次子曹庸。”白樗愁说道。

    “那个有断袖之癖的腌臜嬖人?”宁蝶名瞋目切齿地盯着白樗愁,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宁潇柳心中对父亲的安排并无惊诧,毕竟宁家不是氏族望门,没有好的大根基,如今树倒猢狲散,更不会有人肯垂怜,与其下嫁不出名的寒门士子,不如只要名头,做个二品高官家有名无实的二夫人,也能享受荣华。

    宁潇柳道:“家父可还有其他交代?”

    她的言下之意也很明确,宁吴琛也是工于心计的人,肯定清楚以曹玄明的脾气秉性定会瞧不上宁家,可他敢开口,就代表有十足的把握,那自然就是某个能够威胁曹玄明的把柄。

    “满凤楼内阁白脸儿幺菊书生。”白樗愁也算尽人意,不违走阴门中置身事外,如实相告的门规。

    可宁蝶名不肯罢休,还要说什么,一把扯住了白樗愁的衣袖,目中如火喷涌,盛怒逼人。

    宁潇柳抬手便是一巴掌,打的宁蝶名两眼发直,像是被火浇熄的木炭,连愤怒的余愠都没了。

    “爹爹交代的遗言就算是让你去死你也得照做!若是想日后不落入寒门,粗茶淡饭麻布寒衣的就嫁给那个嬖人!那人与男人厮混,自然管不得你,深闺之中,养些白脸书生,还怕寂寞?”宁潇柳吼道。

    宁蝶名捂着脸颊,瞪了姐姐一眼就愤然推门跑走。

    “在白将军面前献丑了。小妹少不经事,还不懂家父的良苦用心。也感谢白将军如此辛劳,只是今日的事情,还请不要外传。”宁潇柳话语虽柔,可眼中带刀。

    饶是白樗愁名震大武上下,可佛道法三家的修行真人不过都是江湖人士,一门一派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什么成仙成佛都已然是法寂之前的传说故事。如今亲眼见过所谓真佛实仙的人少之又少,所以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伟大人物,哪里真正正眼瞧过这些一心只求玄妙的江湖人。就算是身为尚文台八公的国师公妙尘虚祖,也都被调侃成装神弄鬼第一人。

    表面上的和气不过都是这些庙堂高官自以为的谦逊罢了。

    身出三品高官家的大小姐,自然也从未真正尊敬过白樗愁。早些时候不失礼数,隐忍不发,无非是求人办事,给些甜枣好处而已。如今事已成,那就要让这人明白,宁家虽然势微,可也不是尔等江湖闲杂能随便招惹的。

    白樗愁不想与女子计较,只说了句白某明白,就开门送客,好歹是送走了这两位夜叉。

    待出去不远,白樗愁唤来汪藏州,让他隐藏气息,跟随在两人之后,一为护送,二为监视。

    南歌兮端来备好的汤面热菜,让白樗愁快点吃一些。

    白樗愁看了几眼,问道:“泽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