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初期的欧洲，一个名为西门子的年轻科学家制作出世界上第一台发电机，标志着整个人类文明从蒸汽时代进入到了电气时代。

    第一盏电灯，第一辆电车，第一台内燃机……随着人类对于自然的不断探索和创造，人类社会开始了第二次工业革命。

    新的科技，新的发明层出不穷，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然，好的那些变化只是对贵族而言。

    更加精良的生产技术为工厂带了更高效的生产力，使得资本家能够更快的积累财富。新工厂的建立和燃油燃气的应用，却造成了严重的自然污染，甚至影响了那些穷苦人家的生活环境。

    电车和电灯的使用却也因为价格昂贵，不能普及到普通人家，都是只属于那些贵族的专属用品。

    并且，由于电车的出现，使原来的人力马车不再被人需要，造成社会上大批人失业。电灯的产生也让原来的烛油价格上涨，从而撬动了整个欧洲社会的物价全面上涨，严重加剧了普通人家的经济负担。

    十九世纪的欧洲，社会经济呈现出严重的两极分化，贵族人家越发富裕，越发骄奢淫逸，穷苦人家越发贫穷，甚至很多人家因为实在养不起孩子把孩子丢弃在街道上。

    可以说，一盏“电”灯点亮了富人的光明，带来了穷人的黑暗。

    哈兰顿，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一个位于苏格兰东部的小镇。

    小镇对外打的旗号是这里没有任何工业污染的自然风光，远离城市喧嚣，完全可以享受安逸的生活。

    若是仅仅这样看来，在这种黑暗的时代中，这个镇子对于那些平民来讲可以说是真正的天堂。

    然而，在小镇无限美好的外表之下，掩藏的事实却是，生活用品比那些市里的平民巷中高出近十倍的物价，租房住房也全都是平民无法想象的价格。

    名义上的天堂小镇，事实上却只是那些贵族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刻意制造的后花园。

    那些贵族在长期奢靡的生活中，对于骑马射箭之类单纯的贪图享乐已经麻木。有时，贵族们厌倦了宅在府邸里无聊的下午茶时光，就会到这种镇子上来体验所谓的“平民生活”。

    在镇子上徒步走几步路，远远地看一眼那些对于他们而言从来不会涉足的牛棚猪圈，最后再吃一顿镇民用粗糙的材料刻意迎合他们的口味做出来的食物，就算是完成了他们这一次“微服私访”之旅。

    最多的，也不过是在离开镇子前感叹一下那些平民的生活有多么不易，然后再暗自夸赞一下自己，竟然能够忍受这样的折磨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一整天。

    哈兰顿的镇民，也是这样靠着那些贵族偶尔的施舍用以度日，虽然不是很有尊严，却也比普通的平民生活得好很多。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不嫉妒；

    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空旷的教堂里回荡着卡罗琳的诵读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很是庄重。

    讲经台上摆着一支蜡烛，昏黄地烛光映照着卡罗琳站在圣台上孤零零的影子，还有她身后坐在长凳上十几个孩子的身影。

    那些孩子们看起来都岁数不大，却没有同龄人的那种浮躁，坐在凳子不哭不闹，安静地听着卡罗琳念诵圣经。

    卡罗琳虔诚地抬头看着头顶的圣母玛利亚雕像。雕像的外表已经有些掉漆，有些地方还可以看见开裂的痕迹，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维护过了。然而圣母玛利亚的眼神看起来依然那么慈爱，凝聚在怀里的婴儿身上。

    卡罗琳凝视了一会儿雕像，随后合上手中那本磨开了皮的圣经，郑重地把它放在讲经台上，结束了今晚的诵读。蜡烛照在那还带着点鎏金的书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孩子们，今天学的东西有都好好记住了吗？”

    “记住了，卡罗琳姐姐。”

    她转过身捋开遮在她眼前的那一缕留海，看着身后十几个坐在长凳上的孩子，脸上虽然看起来有些憔悴却仍然面带笑意。

    这十几个孩子都是镇子上的孤儿，受了她的收留才会住在了教堂里，每天和她一起学习一些知识和经文。

    这些孤儿大多数都是从附近的城市或者镇子里流落过来的，因为这些年越来越严重的工业污染，让这些孩子从小就染上了疾病，其中有几个甚至生来就是残疾，如果不是卡罗琳的救助，他们几乎难逃惨死街头的命运。

    她的目光扫过从凳子上探出头来的那几个小小的脑袋，心底里暗自发出一声叹息，她只希望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多帮助一些这些可怜的孩子，能让自己更好地履行上帝交给她的职责。

    “好了，今晚就到这里吧，在睡觉前让我们完成主交给我们今天最后的任务。”

    卡罗琳微笑着看着孩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了祷告。

    下面的孩子也乖巧地跟着她的动作，一个个合上双手。

    慈爱的主，爱我们的神，在你⾥⾯满有盼望，你要在沙漠开江河，在我们⼈⽣的每个低⾕，赐下出⼈意料的平安和祝福。使我们的⼼定在基督⾥⾯，在苦难⾯前不⾄动摇唯有感谢……

    卡罗琳默念着祷告词，微眯着睁开眼，看了一眼下面认真祷告的孩子，又合上了眼。

    慈爱的主啊，愿您祝福这些孩子健康幸福地长大。

    卡罗琳悄悄在祷告词后面加上一句，然后结束了祷告。孩子们也都做完了祷告，睁开眼睛看着她。

    “好了，孩子们，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卡罗琳吹灭了讲经台上的蜡烛，看了看蜡烛还剩下不少，应该还能接着用上几天，便小心地把那半截蜡烛藏到了讲经台下面的柜子里。

    “晚安，卡罗琳姐姐。”

    “晚安，孩子们。”

    那些孩子直接在长凳上躺下来，掀起盖在长凳上的破旧布匹，直接当作被子盖在身上，虽然不是很暖和，倒也勉强能御寒。

    因为教堂里没有多余的屋子和床铺分给他们了，所以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拿教堂里的长凳当作床来睡。

    卡罗琳看见孩子们基本上都睡下，放心地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这时，她忽然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她低下头，在黑暗里使劲眨了几下眼，才看清是那几个孩子中的一个。她记得这个孩子，是叫提米，是个挺机灵的孩子，反应快，学东西也是一点就透。

    “卡罗琳姐姐，这个给你。”

    提米在黑暗里扑闪着大眼睛，纯洁的眼眸像一颗棕色宝石一样泛着光。他偷偷地把一个柔软的东西塞到卡罗琳手里。

    卡罗琳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塞进她手里的是一块金黄色的小麦面包。

    “提米，这块面包————是哪里来的？”

    “我今天从那个来这里玩的贵族桌子上悄悄拿的。”

    提米有些慌张，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卡罗琳姐姐，你小声一点，这块面包我好不容易藏起来的，要是被杰瑞他们几个发现了就要被他们抢去了。”

    “提米，圣经十戒命里第八条是什么？”

    卡罗琳严肃地看着提米，正色说到。

    “不可偷盗……偷盗之人会下地狱的。”

    提米看着卡罗琳严肃的表情，唯唯诺诺地小声回复道。

    “可是，可是……那些贵族老爷本来也吃不完那些东西的……我，我好几次都看见，他们把吃不完的食物扔进垃圾堆……”

    提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卡罗琳看着提米可怜兮兮的样子，心软了。

    他也不是存心偷窃，只是实在是太饿了，对于他这样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饥饿确实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而且，他在拿到这个面包以后还想着给我。卡罗琳想着，心里也对提米产生了好感，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好吧，提米，我想上帝会饶恕你的。”

    卡罗琳轻声说。

    “不过面包我就不要了————”卡罗琳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提米祈求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辜负这个孩子的好意，在那块面包上掐下来一小块放进嘴里。

    “好了，姐姐我吃这么多就够了，剩下的你拿走吧。”

    卡罗琳把剩下的面包塞回提米手里。

    “记着分给杰瑞他们，主说过，要学会分享。”

    提米懂事地点了点头，走回长凳那边的孩子堆里。

    卡罗琳看着提米离开，听着耳边渐渐响起的孩子的鼾声，嘴角不自觉笑了起来。

    她转身推开门，走进教堂大厅旁边的休息室。几平方米大空间里，只摆了一张简陋的小床，床上也没有被子。

    卡罗琳还记得，曾经在教会学校读书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可是在从学校毕业之后，那些原本成绩不如她的学生一个个都被分配到了罗马、梵蒂冈的修道院或者大教堂里，而她却被下发到了哈兰顿这个镇子里————只因为她有着一头红发。

    基督徒讨厌红发，因为当初害死耶稣的犹大便是一头红发。

    在这个镇子里，教堂完全就是一个摆设，只起到一个象征性的作用。那些靠出卖尊严苟活着的镇民并不相信主，更不会来教堂里祷告，她只能靠收留这些孤儿来散播她所信仰的主的光辉。

    卡罗琳来这个镇子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即使这座教堂已经破烂到有废弃的模样，她也从来没有见到有人来修缮她。

    卡罗琳躺在那张小床上，看着对面那破了半边的彩色花窗上投射出洁白的月光。

    床上的空间没有多大，连她想要翻个身换个姿势躺着都显得尤为困难。

    忽然，她的肚子里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叫声。她揉了揉肚子，感到胃里传来一阵空虚。

    其实，不只是孩子们没吃饱，她也一样没吃饱。

    科学的发展，往往带来的是神学的落没。虽然因为教会里有着那些个具有伟力的存在，教会在世界上仍然没有失去话语权。但随着电气时代的不断进步，教会的影响力也已经大不如前。

    也因为如此，本来就靠教会补助生活的卡罗琳，这几年来收到的教会补助的金额越来越少了。

    再加上哈兰顿这个地方本就有高于其他地方的物价，她又要同时供养这十几个她收留的孩子，让她现在的处境也越发困难。

    这几天物价又上涨了一些，她已经过了好几天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了。

    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上帝从天上赐下粮食充他们的饥，从磐石使水流出解他们的渴，又吩咐他们进去得你起誓应许赐给他们的……”

    卡罗琳攥着手里的十字架吊坠，十字架上的耶稣无力地低垂着头颅。

    她试图通过背诵圣经来缓解自己的饥饿感，然而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之前那一小块小麦面包的味道。

    “该死，这一定是魔鬼在试图诱惑我。”

    卡罗琳继续背诵着经文，把脑子里关于饥饿的想法通通赶出去。

    主说过，只要有希望未来总会向着好的方向流去。

    她相信，一切总会好起来的。无论是她身为红发的身份，或者是教会窘迫的境地，又或者是孩子们的生活。

    她之前听说，遥远的美洲大陆那里已经有一个黑人为有色人种博得了在教会中与传统基督徒同等的地位。

    她也听说，梵蒂冈那边的教会高层中似乎有人也在寻找新时代下教会的出路，有一部分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来改变教会目前的处境。

    主说过，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坚信。

    卡罗琳默念着，沉沉地睡过去。

    一切总会变好的，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