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全部死掉是常态。

    克莱恩回想着年轻警官说的话，大热天又打了个寒颤。他快走两步，想要向警察寻求庇护。可是当手触摸到门把手时，他发现了奇怪之处：

    既然那位警官把事情说得那么可怕，怎么可能不保护我这个重要证人？又怎么可能只带了娜娅走，而抛下我单独在家？

    试探，还是放饵？因为我没有主动报案，也许他们还会继续观察我的反应，看我有没有什么异常。他思索片刻，内心安定了一些，决定打开房门，做出一个遇到危险的普通人该有的样子。

    他拧开门把手，嗓音故意发颤地说：

    “你们……能带上我吗？你们会保护我的吧？”

    “我们送娜娅女士回家，你也要跟来吗。”棕发的警官没有回头，冷冰冰地应答道。

    “演真像，克莱恩。”娜娅短促地笑了一声，回过头上下观察了他两秒，然后迈开大步继续向前走。

    “女士，我没有在开玩笑。”克莱恩沉声道。

    “我记得我们关系一直不错啊，你对我也一直是直呼其名的，几天不见，怎么生疏到这种地步？我好伤心啊。”

    娜娅矫揉造作地说，语气里却没有一点她所说的伤心。四个人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变弱，然后消失在楼道里，没有多余的回应。

    我跟她关系好？克莱恩努力回想，却只能想到自己和韦尔奇、娜娅的学生生活，他们就相当于周明瑞时代的学习互助小组，平时也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虽然他缺失了一些记忆，但感觉应该是不会错的，他继承了克莱恩的记忆碎片后，和梅丽莎有了亲情，然而在听到韦尔奇的死讯时，他没有一点悲伤，只有害怕，由此看出，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克莱恩和他们甚至只是因为跟随同一位导师，以及有一些共同的历史学兴趣才聚在一起。

    从另外一点也可以证明，那就是克莱恩对他们的了解是浅显的。克莱恩知道韦尔奇姓麦格文，因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韦尔奇有一个相当显赫的家底，大学生们本着打好关系的目的，多了解一些也是正常的。而到了娜娅，他只知道她的家庭比起韦尔奇相对普通，虽然她一家是黑夜女神的信徒，会支持女孩子读书，但作为女性，顺利毕业得到大学生的学历，在这个时代也很难得，据克莱恩所知，他的女同学们中，大部分是中产阶层的家庭出身，哪怕是平常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克莱恩，从她们平日的体面也能看出。记忆里，娜娅总是戴着一双白丝手套，她可能也属于那些中产阶层女学生。然而这些只是推测，克莱恩以前并不怎么关心娜娅的背景，也记不得她的具体性格，他甚至不知道她姓什么，他没问过，她也没说过。

    摇了摇头，他不能相信娜娅，她可疑地太明显了，几乎不加掩饰，克莱恩想。如果我没有冤枉人，我的手枪就在她那，那可是重要证物，如果她连警察都能糊弄过去，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几个小时，克莱恩充分表现了坐立不安、读不知意等心神不宁的状态，虽然娜娅临走前拆了他的台，但既然开始演了，演就要演到底。这样也许能减少可能存在的窥伺者因为娜娅的一句话对他产生的怀疑。

    当天边的云彩开始燃烧出泛着粉紫的薄红，公寓的住户陆续踏着夕照归来，周围短暂喧嚣起来，克莱恩才停止了他的表演，准备等待梅丽莎回家之后做晚饭。

    想到这里，他的唾液开始分泌，中午的那几个土豆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他的肠胃呼唤着更多，鼻尖仿佛闻到了肉汁的香味。他想起，这些年自己忙于功课，班森又不会做饭，家里的晚饭都是梅丽莎做的。他不免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两个成年人要靠一个未成年女孩管饭什么的，就算有原因，对于他还是不能做到心安理得的。

    更何况，梅丽莎烧菜虽然不至于难吃，但也只是很简陋地烧一下，做豌豆炖羊肉这道菜时，就是先炒一下再用水煮，加上一点点调料，煮一段时间再加上豌豆和土豆这些配菜，焖上四五十分钟。对于平民家庭，简单、节省是生活的基调，他们不太可能费心思研究出更复杂的做法，只要能吃到肉就是好的，要求也仅仅是不做坏掉。但是克莱恩觉得，生活还是要有一些更高质量的追求的，虽然他常年在外独居，一个单身打工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日常也是吃外食为主，但每周自己做上三四顿，简单的厨艺也就磨练出来了。

    “等梅丽莎回来再做，做好都要七点半了，那会饿坏她的……”克莱恩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似乎忘记了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早就该习惯了。他点起炉子，洗好食材，然后就是羊肉剁块、腌制，切菜、炒菜、煎肉。他没有来得及买洋葱和胡萝卜，当他把所有食材放进炖锅里，他皱了皱眉头，觉得颜色还是有点单调，配菜只有豌豆和土豆。即使他放的调料比梅丽莎平时习惯的用量稍微多了点，他仍然想象得到，这锅炖菜远远没有平时自己做得好吃。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锅里的香气慢慢飘散了出来，弥散在狭小的房间里，肉的浓香和土豆的醇厚，加上嫩豌豆的清香，让他时不时吞咽着口水，并按开怀表查看时间，找回了一点信心。

    四十分钟后，规律而平稳的脚步声响起，声音不大，却勾起了克莱恩的一丝微笑。钥匙插入，把手转动，梅丽莎略显瘦小但依然红润的脸庞出现在了门口。

    “好香……”梅丽莎还未踏入室内，就疑惑地低语道。她拿着提包，迈步而入，手伸向纱帽，敏锐的眼睛扫过了火炉，随即惊恐地看着克莱恩：

    “你做的？！”

    她又仔细嗅了嗅房间里的气味，发现没有焦味糊味，稍微放了心，眼神也柔和下来，再次问到：

    “你做的？”

    妹啊，你到底对我是个什么印象……克莱恩微笑不变，问道：“害怕我浪费掉羊肉？”

    “你知道的，”梅丽莎轻咬嘴唇，“班森的厨艺……”她停下了话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还是挺有信心的。关于这道菜的做法，我曾经请教过韦尔奇，你知道的，他有个好厨师。”克莱恩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想好的台词，毕竟死人是不会反驳自己的。

    “第一次做？”梅丽莎的神色间还是有些担心，但很快被香气冲淡。

    “看来我很有天赋。”克莱恩笑道，紧接着安排了妹妹去放下东西，洗手，然后静待晚餐就绪。梅丽莎在兄长的从容安排下愣了几秒，然后飞快跑进了里间。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