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真的有点吃不下。”阿泰无奈地笑笑，“今天下午有个同事生日，买了个这么大的蛋糕。”他双手比出一个大圈，“然后刚刚又点了外卖，实在吃撑了。”

    “我在里面加了芋圆，是我自己做的，还有西米和仙草。”阿敏淡淡说道，“我还去冰了，你摸一下，很凉的。”

    “可我真的，吃到喉咙顶了，要不我先拿过去，待会晚点吃。”

    “不许，你不许给同事吃！”阿敏一下子把保温桶抢了回来，又给了过去。“真的很好吃。”

    “要不你给陈仰和阿辉吃，他们跟你过来一趟不容易。”阿泰挑起眉毛，指着站在后面的我们两个。

    我只好尴尬地笑笑，心想要不是我们在刚好在岗顶扫楼，这次才不会过来。

    自从上次当了一路的电灯泡以外，阿敏就隔三差五地给我发来消息，我有些窃喜，以为自己魅力大到这个程度，但每次阿敏都是问一句，工作怎么样或是外面天气怎么样，俨然如同老母亲的问候。

    而今天她又问我在哪里扫楼，我说在岗顶，她说晚点要不要一起跟阿泰去吃个饭，我心想反正吃完饭回去打卡也可以，便答应跟了过来。

    “你们把矿泉水瓶拿出来，我带了绿豆糖水，倒给你们一桶。”在地铁口会和的时候，阿敏像是拦截过问身份证的交警一般。

    我只好乖乖拿个保温杯出来，然而阿辉的矿泉水瓶口太小。

    “我就不用了吧。”他摇摇头。

    “你去前面的便利店买个脉动，那个瓶口大。”她拿过来阿辉的矿泉水瓶看了，“你这瓶子皱了，就不要了吧。”她站在那里，就如同是在教训两个贪玩的孩子。

    阿辉居然乖乖地去买了瓶脉动回来，然后直接把整瓶水倒进了旁边的草丛里。我看着一整瓶平时不舍得买的饮料被倒掉，心里一阵肉痛。一瓶脉动五到六块钱，比我喜欢的阿萨姆还贵，我压根没买过几次，只记得那味道酸酸涩涩的，也不怎么好喝。那瓶水就这么被哗啦啦地倒掉了，阿辉在四五米长的草丛中机械移动着，扮演天降甘露，然而这里的花草应该没有体验过只有几度的雨水。阳光洒在了那些草丛中，被洒过饮料的叶片像是从化石中被解放了出来，每一片叶子轮流反射出像鳞片一样的光线，令人炫目。

    “你干嘛不喝啊！”我想着要是阿敏不在这里我简直要跑过去给他一脚踹草丛里。

    他回过头来，一脸漠然道，“我不渴啊。”

    我看像阿敏，她双手拎着袋子垂在小腹下面，平静地看着阿辉在一旁洒水。阳光照在她身上，像是被她白皙的皮肤给全部吸收了进去。没一会儿阿辉回来了，于是阿敏旋开保温杯的盖子给我们倒糖水，深绿色的糖水漫到杯口，缓缓倒进我们的水壶里去，的确，要是杯口太小，这些糖水肯定是要洒出来，然而即使如此，我们的杯口也还是不够宽敞，阿敏轻轻地掌握着力道和方向，我看着流出来的糖水，像是液体，又像是固体，那绿色灿莹莹的半液体在下午阳光的照耀下潺潺地流进我的保温杯里，我的双手隔着杯子渐渐感受到冰凉，咕噜咕噜的声音由远及近，让我想起了以前初中住宿时用老旧水壶装水的时候的声音。好了，阿敏淡淡说道，我低头看着那黑漆漆的壶底，有些意犹未尽，她又给阿辉倒了一壶。

    这个女孩子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加地铁过来，就是为了来给拼命工作的男友送一碗糖水。这一刻，我知道过往对阿泰的嘲笑都是徒劳的。

    阿泰即使在谈了恋爱以后，很长时间还是像条没尊严的舔狗。平时兼职回去的口头禅便是“你说跟她聊什么”，“她为什么又不回了”还有就是“她发这句话我应该怎么说”。

    以至于有一次，阿泰发高烧，请了三天的假，一直等着阿敏的消息，结果终究没有。

    阿敏过生日的时候，阿泰知道她喜欢喝糖水，于是亲自上网买了电磁炉和锅碗瓢盆，所有东西，除了白糖和绿豆全是自己做的，煮西米的时候还糊了两次，第三包才煮成功，最后熬了一锅糖水，那时候我们才了解，他家里一直是摆摊的，有卖早餐和糖水。

    他为了做出最美味的糖水，连着几天跟他妈妈通电话，说是学校同乡会让他准备的。而我们宿舍那几天也接连做了小白鼠，有喝不完的残次品糖水。

    “这不行，这要是给她喝她会笑话的。”阿泰倚在门边，一边不时地搅拌着锅里的西米，一边喝着残次品糖水分析道。

    这会儿看他们笑嘻嘻地僵持在这里，阿泰还在描述着下午那个蛋糕有多大，我真想走过去把那桶糖水抢过来喝光。

    “那你这样，你喝一口，剩下的我给他们喝。”阿敏说道。

    阿泰笑笑，旋开桶盖，用勺子舀起来喝了一口。

    “你刚才没有喝到芋圆，我搓了三天的。”

    阿泰看了她一眼，又舀起来喝了一口，随即朝我们笑着招了招手。

    “再喝两口。”

    “砰！”那桶糖水被猛地掉在了地上，摔下去那瞬间直接向上喷出来一簇，就像绿色的瀑布倒流一般，然后那桶在地上转了几圈，里面的糖水全部流出来，覆盖在深灰色的水泥地上。我说我不要，不是叫你拿紧了吗，阿泰整个脸皱在了一起，看着那地上的糖水，终究没有蹲下去捡，说他要去加班了，回头便走了。

    阿敏抿着嘴，不知是在看糖水还是那保温桶。洒在地上的糖水也依旧是甜的吧，我有些恍惚地想到。

    那糖水至少有四分之一溅在了旁边那个摩托车大叔腿上，大叔一直瞪视着阿泰的背影，感觉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打他。阿敏转头看到以后回过神来，连忙一边道歉一边拿起手帕纸给大叔擦拭。

    “不用，不用……”大叔一边低头念叨着，尴尬地阻止着阿敏的擦拭，一边抬头仍瞪视着阿泰。

    忽然嗖的一声，什么东西从我旁边掠过，我惊讶地看到阿辉已经朝阿泰冲了过去。一瞬间的惊恐掠过我的脑海，也冲了上去。

    “阿泰！”我吼道。

    阿泰猛地回过头，或是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吼叫，然而屁股还是挨了阿辉一脚，整个人踉跄着差点摔倒。

    “你疯啦！”我整个人锁住了阿辉，抱住他身体的那一刻却感觉到他出奇地平静，反倒是我大口喘着气。

    阿泰什么也没说，看了我们一眼，又看了一眼我们后面的阿敏，直接继续朝前走了。我一直盯着他屁股后面那白色的脚印，盯着他走进大楼，消失不见。我忽然觉得，我之所以能锁住阿辉是因为他并不像继续把事情闹大，于是识趣地松开他。

    他回过头，走到阿敏旁边，在她不解的眼神中接过那张纸巾，给大叔擦起来。

    “年轻人，不用了，啊，啊，疼疼疼！”

    “你帮我拍一下这个吧。”阿敏指了指前面那个高高的电影人物模型。

    阿辉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仿佛成为了专职摄影师，开始给阿敏拍起来。

    吵完架之后我们三个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出来乱逛，阿辉提议要不干脆看个电影再回去，结果一上来转了一圈，想找个喜剧片看下，但现播的喜剧片只有一部动画片，三个人干脆就都不看了。

    “蹲下一点，对对，就感觉你像是被保护那样子。”阿辉出人意料地情绪盎然起来。其实不熟悉他的人完全不会知道他的情绪变化，并不会体现在脸上，而是语言。阿辉的话语只会对他有兴趣的人展开。

    看来出地铁口那顿绿豆糖水效用挺大。

    阿敏如他所说做出一系列撒娇的动作，这令我惊讶，因为阿敏并不是那种矮小的女生，相反，身材接近一米七的修长身高，平时也是一副冰山面庞，一副高冷的气质，让我觉得她跟撒娇二字完全沾不上边。

    然而她现在只是微微蹲下来，双手握拳放在下巴下面，甚至都没有笑一下，只是微微改变了一下眉头，顿时一股撒娇妩媚的气质就映照了出来。

    “这是钢铁侠吗。”

    阿敏笑了出来，“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是钢铁侠。”

    “因为他拿着个铁盘。”

    “那是盾牌，这个是美国队长，钢铁侠是看全身披着战甲的，看不到脸。”阿敏摸着旁边那个几乎二米高的电影模型。

    “他戴着这个面罩，跟抢银行的一样，不会是坏人吧。”

    “好人。”

    “那钢铁侠呢。”

    “也是好人。”摸了一会儿后，阿敏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本来这里摆的就是钢铁侠的，后面变成美队了，我现在都找不到钢铁侠，没事，我们去找找小蜘蛛吧。”说着阿敏就绕着大厅走着。

    “你怎么那么熟。”

    “之前来找他几次，他没那么快，我就一个人过来逛。”

    五楼是天娱广场的最顶楼，也是电影院，要不是这次不知道谁提议说来看个电影我们也不会上来。在此之前我只去过家附近的电影院，就是一个大一点的大厅，再加上外面一个售票台。然而这里的电影院是一个环形的布局，分别有第一大厅到第十二大厅，其中最后两个大厅在六楼，或者称作五楼半，由一个环形楼梯蜿蜒通往。

    其余的大厅在这环形五楼当中独立分布。除了中间一个大柜台以外，两边和走廊间还设有自动贩票机、零食饮料柜、模型展览以及手办长廊。

    一开始我们三个人在那售票机就研究了半天，应该说是我和阿辉两人，最后终于搞明白了整个操作流程，从哪个口扫码，那个口出票，那个键盘是有什么用的等等。当有人走来时我们就假装讨论看什么电影，但其实是在研究售票机。阿敏笑着看着我们，一言不发。她本来是想跟我们说，但我们说要自己摸索，结果看了半天才明白。

    “完了，跟不上时代了。”研究完以后我恋恋不舍地盯着售票机说道。

    “不消费，你就是会跟不上这个时代。”阿辉说道。

    差不多转了一圈后，我们终于在第九号厅的旁边发现了小蜘蛛。他不跟美队一样站着，而只有一只脚尖点地，整个人仿佛跳跃起来一般，同时手指作动作往前伸，仿佛下一秒要从手指喷出蛛丝。

    阿敏又在旁边做了几个动作，阿辉又配和地拍着照。的确，她对自己的表情有独到的控制，只要五官稍微有些变化就能体现出不同。

    “谢谢你。”阿敏低头看着那些照片，淡淡地说道。

    “没事。”

    “你为啥喜欢他们。”我问道。

    “因为他们很帅。”

    “这里面扮演的都是真人吧。”

    她似乎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啊，要不然你难道以为有真的蜘蛛侠。”她摸着旁边的模型，看到。

    “那不会很尴尬吗。”

    “你指什么。”

    “就其实只是穿着个皮套，你只是在看一个演员穿着皮套在演戏而已。”

    “不会啊，你是不是没看过。”

    “没看过，不过有在网上看过一些片段，也就那样吧。”

    “你可以去看一下，你看过的话就不会觉得尴尬什么的，我一开始也觉得挺幼稚啥的，后面看过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我点点头，我们继续走着，往来时的地方走去，经过六号厅的时候，阿敏忽然发出一阵好奇的声音，往那边过道走去。我和阿辉紧随其后，才发现这里是两排玻璃展柜，展柜里面是漫威人物和一些动漫人物的模型，动漫的人物以日本的居多，每个人物都是一个独立的玻璃展柜，里面还有氛围灯，在这通道里面显得分外明亮。阿敏似乎很兴奋，跟我们小声嘀咕着介绍，我和阿辉知道的不多，大概就只有哆啦A梦和蜡笔小新是了解的。

    我走马观花浏览了一遍就到外面找个位子坐下，阿敏则是如数家珍一般给阿辉介绍着，我很佩服阿敏耐心地给阿辉讲着一个个英雄的故事，他们两人大概在里面逛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期间我又进去了一次，发现阿敏正在给阿辉一个个介绍漫威的英雄，从他们的身世、性格、怎么成为英雄、遇到的挫折、要对付哪些人等等等等，我瞟了几眼阿辉，发现他认真听着，于是又一个人走了回去。

    拍完照我们本来要走了，然而却收到了阿泰的信息，他让我和阿辉留下来一下，刚才的事情想跟我们解释。于是我们编了个借口，说要继续扫楼，送阿敏到地铁口的路上，她发现了旁边有一个精品店，于是决定进去看看。

    其实最近我们在大街上见到了越来越多精品店，有卖海外零食的、日用品的、护肤品的，然而这是第一次看到有卖食用品的精品店，从门口摆着的两盆花来看应该也是开张没多久。

    “这绿豆看起来跟外面的差不多，却要两倍价钱。”阿辉不忿地说道。

    阿敏没有说话，而是细心挑选着，拿了一些绿豆，一些冰糖，然后还挑起了桶里的一些桂花。

    “这也没标价格。”阿敏环顾四周，说道。

    阿辉走去前台，这会儿前台边围了一大群女孩子在结账。

    “干嘛还要买桂花。”

    “煮绿豆糖水。之前我是自己去摘来洗的，还有晾干，搞了一整天呢，攒起来200克不到，最近都用完了。”

    “你干嘛花时间做那么多东西。”

    “煮糖水要用。”

    “干嘛不直接买。”

    “嗯……我不知道，我就想自己做，我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做点什么事。”

    “不会无聊吗。”

    她侧过头，有些气结地看着我，这回我发现她似乎第一次面部表情有些大，“你说你这人，叫你去试一下又不，你去试嘛，一会儿说尴尬一会儿说无聊的。”

    我只好尴尬地笑笑，同时看向阿辉，她也转过头看向阿辉，发现他问个价钱居然还在排队，叹了口气，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