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工作了，我现在就想辞职。”

    再接到阿丹的电话时，我没想到她会带着哭腔。

    “怎么啦，怎么啦……”尽管我不停地问着，但阿丹仍在电话里面哭哭啼啼。

    “你不会在大马路哭吧。”

    她突然破涕为笑，“没有，我在公司外面的楼道。”

    随即她又陷入了长长短短的啜泣中。

    自从阿丹去实习后，我们便在微信上交流过几次，她大概跟我说过基本的工作情况，无非就是处理一些表格、文字，有时候帮老板做一下简单的开会用的PPT。好在介绍她进去的师姐一直带着她，包括WPS上面一些常用的功能，她一旦不会也可以快速地问师姐，操作两次后她自己便熟练了。

    阿丹老板也并不看重学历，作为一个初创公司，他自知公司吸引力有限。他跟阿丹说，只要是在他手下做事，他只看重能力。

    听到阿丹的啜泣声慢慢减少，于是我问她，“你怎么还在公司没走，这都快九点了。”

    “很多表格，我和师姐两个人做到八点多才做完。”

    “那怎么还不走，留在那里吃夜宵啊。”我像是以往一般开着玩笑，这次她却没有搭话。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八点多结束后老板开了一个会，批评了一个同事。”

    “那你哭啥。”

    “主要是上周他批评了一个同事，那个女孩子本来是在前台负责登记和接待的，然后就被骂走了，现在有接待老板就叫我去泡茶，今天还被骂了。”

    “怎么了，你用开水烫到客人了吗。”

    电话那边开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倒没有，你怎么那么傻。”

    “那你说啊。”

    “主要是说我茶加的太多，然后泡的时间太长，倒出来太浓了，客人不爱喝。但是我是来做行政的啊，又不是来给你泡茶的，把人骂走了，活叫我干，现在还怪我。”

    “那你跟他说一下咯。”

    “我说了，他就说不懂的就要学，特别是大学生，出来社会以后不要觉得只学课本里的知识就行了，各方面，待人接物都要去学，还说现在是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现在犯错总比以后犯错要好。”

    “这话说的真是好听。”

    “他经常这么说的，开会的时候也是讲一大堆道理。本来我们上午就能做完的表格，他从九点开会到十一点，然后我们就没时间做了。”

    “唉，所以你这几天才天天加班。”

    “是啊，说是六点下班，但是六点以后公司十几个人，除了保洁阿姨以外谁都不敢走，他的办公室就在门边，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只要你走他就会看到。”

    “他自己不下班的吗。”

    “他忙得很，每晚都待到很晚。昨天六点出头我出去上厕所，结果他以为我是要下班，就问我工作做完了没有，我说我只是去上个厕所，他说哦，那你去吧。”

    “怎么这样。”

    “我很不舒服，感觉被人监视了一样。”

    “那你真的要走吗。”

    她吸了一下鼻子，“没有啦，我也只是发泄一下。我给你发个东西，你看看。”

    我打开微信，看到她发来的好几张截图，时间大概是她给我打电话的一两分钟前，上面是备注着老板的那个人给阿丹发了十多条消息，最后还有一条语音，大概是说明天九点开会要讲这个PPT，让阿丹晚点发给他。

    “要不你还是走吧。”

    “算了，再坚持坚持吧，我想实习满两个月可以拿到实习证明，到时候不用师姐的介绍就可以找类似的工作了。”

    我还是第一次那么晚背着我那五斤重的笔记本站在车站等人。不一会儿远处的大铁门映照着一片橙黄色的光，39号车缓缓开来。这是我们学校频次最多的一班车，从学校公交站一直可以开到汽车客运站，途径离我们学校最近的前三个地铁站，所以几乎九成的学生出门都会搭这班车。

    车子缓缓驶过来，面前的两个车灯几乎要把我照瞎，我不由得换了个地方站着，汽车前后两个门打开，我看着一个个学生走下来，失望地没有发现阿丹。

    距离上一条微信时间已经有10分钟，她问我出来了没，我说正从宿舍走出去。她说自己还有一个站就下地铁，待会就转公交。

    在电话里她问我可不可以借用下电脑做一下PPT，她的电脑坏掉了，于是我便背着个电脑出来等她。

    发微信没有再回，打电话也关机，我想应该是她手机没电了，索性在沿街的小摊买了一份章鱼小丸子，就在候车点边上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老板娘的小摊只有五平方左右，嵌进了墙壁里面。估计是在这边已经做了挺久，问我等车？我说不是，等人？对，在等人。

    紫菜酥脆，下面的小丸子又软糯可口，酱料也香甜可口，原本我还想着给阿丹留两颗，一不小心就全吃完了，想着大不了她来了再买。

    10分钟后，下一趟车，阿丹不在。20分钟后，下一趟车。阿丹也不在。我有些焦虑了起来，出来已经快三十分钟了，按她的说法，那她就算不在第二班车也是在第三班车的。

    我再次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发微信，也没回。一系列不好的想法掠过我的脑海。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屏息凝神，说服自己耐心等下去，应该不会。虽说地铁站出来很热闹，但那条马路是一群人一起过的，有红绿灯和斑马线，上车了以后便是径直开过来，这几趟车都准点到来，也意味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脑海里浮现出一辆大货车把十几个过斑马线的人撞飞的场景。

    地铁那边出什么事故？那就更不可能了。

    30分钟后，第四趟车，阿丹不在。40分钟后，第五趟车，阿丹不在。我整个人简直快要歇斯底里了，后面这两趟车我直接是站到了出口通道旁边，看着一个个走过的人，的确没有阿丹。

    我又设想了其他情况，但即使阿丹真的和我在车站错过了，那她也应该回到了宿舍，手机也不可能一直没电，至少应该发个信息回来吧。我感到口干舌燥，手里买没多久的饮料已经喝的一口不剩，但我握着个空瓶子却是来回转悠。

    “人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卖章鱼小丸子的阿姨看我像只蚂蚁一样到处转，好心提醒道。

    “就算回去那手机电话或者微信也该回一下啊。”

    完蛋了完蛋了，阿丹一定是出什么意外了。这个念头像是植入我脑海里的病毒一样，一开始渺小的让人不屑，现在却繁殖得足够庞大，控制着我的大脑。

    50分钟后，第六趟车，阿丹不在！

    我顿时觉得天塌地陷。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只剩不到10％的电量，思绪差点断掉。这时候手机亮起了阿丹的来电显示，我心情一激动，差点抓不住手机。

    “喂。”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喂，你是阿丹吗。”

    “是我，陈仰，你还在车站等我吗。”

    “对，你到底人在哪儿啊。”

    对面又是沉默。

    “你到底人在哪啊，我都等了你快一个小时了。”我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没办法，我在这一刻无法控制自己情绪。

    “对不起……”她的声音变得尖细，又开始要啜泣起来。

    “不是，你有没有事，你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就说。”

    “我没事，我刚才下了最后一个站然后又折返回公司了，我没有上公交，我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手机又没电了。”

    “这么晚你回公司干嘛，你想回去加班是吗。”我的心一下子冷了起来。

    “不是，老板下班前说话筒和PPT翻页笔没电了，让我充点，但是我心情一直不好，就忘了。跟你打完电话才想起来。”

    “干嘛不明天再充。”

    “不行，明天一早过去就要开会了，我真的好怕，好怕被骂。”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小。

    我沉默了一会儿，“算了，没事，你干脆就在那里加班吧。”

    “但是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还想见我吗。”

    我感觉她又可能再次哭出来，“但是你从那边回来要一个半小时。”

    “你可以先回去，等我回到你宿舍楼下叫你，我想见你。”

    “好吧，我回去也给手机充下电。”

    “嗯。”

    当我背着电脑再次下楼的时候，阿丹正穿着一件粉色毛衣站在风雨长廊上，手里拿着两个白色小塑料袋，低着头。

    我走过去后她颤巍巍地把我抱住，倒不如说把身体靠在了我身上。我又想到那天她在地铁上靠着我的样子。

    “对不起。”

    “没事啦。我还替你不值呢，大半夜跑回去，现在又跑回来加班，图的什么。”

    她的头脱离开我的怀抱，笑嘻嘻地看着我。

    “还笑，真是个傻子。”

    “我怕被骂。”

    “你不是都被骂过了吗。”

    “没，他现在对我还会夸奖为主，但是对别人就骂的很凶，所以我现在特别怕做错事。”

    “好吧，我能理解你。”我搓着她的棉外套。

    她把手里的袋子给我，原来是两份手抓饼。“还有”，她脱下背包，从里面拿出来两瓶饮料，有一瓶瓶壁上已经泛出一层水珠。

    “怎么有一瓶不冻的。”

    “我今天不能喝冻的。”她撩拨了几下头发，就接过我的电脑，开始坐在石椅上操作起来。

    我坐她旁边，一吃着手抓饼一边敦促她快点吃，她点点头，不停地答应着。

    “这个PPT的背景，我想换一个跟他发过来的图片一样的颜色，你知道怎么调吗。”

    “嗯……是不是把颜色复制一下。”

    “颜色怎么复制。”她憋住了笑似的，却认真地盯着我。

    我心想我大学做了不到三个PPT，秉持的标准是有字就是，秉持的设计是留白为主，有时候连图片都不需要，更别说排版什么的了，怎么会突然来问我这个啊。然而我只能眯着眼睛思索着，假装自己之前懂得。

    “额，那就是记错了吧。”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她低下头继续操作，“我记得是取色器来的，忘了在哪里的……”她继续自言自语道。

    我摸着她那个可能变冷的手抓饼，索性装进了口袋里面保温。小丸子好吃，手抓饼也好吃，我觉得自己今晚上吃的很饱，阿丹在旁边认真地工作着，我们的身子靠在一起。走廊上方每隔好几米就有走廊灯，投下来暖黄色的灯光，可惜我们离最近的走廊灯并不近，坐着的地方有些昏暗，这两天气温已经上升了不少，现在可以明显地看到蚊虫多了一些，它们喜欢聚集在那灯光下面，感受到更明亮的光和更热的温度，抬头看去，就能看到每个灯下都有蚊虫围着飞舞，就像是专属的舞台灯一般。整个生命就耗在这里吗，我看着周围，那么空阔，花草树木似乎源源不尽，然而它们眼里只有那光，或许对他们来说也是幸福的，想要的便近在咫尺。我看向阿丹的脸，她的脸更多是被电脑的屏幕光映照着，我问她要不要坐到那边去，会亮一些，怕伤眼睛，她摇摇头，说没关系。

    “我最近去了我师姐的租房了。”过了半晌，她调好了背景色，淡淡说道。

    “是吗，怎样。”

    “感觉还不错，而且是在小区里边，就是房租比较贵，要2000块钱。”

    “多大。”

    “一房一厅。”

    “这么贵的嘛。”我想起老家那边，两千块钱可以租到三房一厅还带个阳台了。

    “不过通勤比较好，去到公司只要走十分钟，然后坐半个小时地铁就可以了。”

    “那就比从学校过去少一半时间。”

    “是啊，师姐还叫我一块去住，说我只要出800，水电也不用负责。”

    “你好好的有学校的免费房子干嘛去住。”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就没有答应，而且她那里只有一张床。不过好处就是下班了以后有两个人，不会那么孤单。”

    “也是。”

    “要是以后我们正式工作了租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

    差不多十一点半，阿丹终于做完了PPT，发给了她那个老板，合上电脑的那一刻，她松了口气，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手抓饼，可以吃了。”

    “不吃了，你带回去给你舍友吃吧。”

    在我带着电脑上楼后不久，我手机又响了起来。

    “你能不能再下来一趟，老板刚刚给我发了修改意见，我马上就改好。”

    我叹了口气，跺了一下感应灯，又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