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问了阿辉在哪，他说自己在麦当劳，我问他哪个麦当劳，他说最近的麦当劳，于是我开了导航，一路走过去。我只感觉头顶又烈日烘烤着，脚下的地板也在蒸发着，四周的空气仿佛都扭曲了起来。无尽的光线到处反射着，让人不能睁开双眼。

    不管在哪里，麦当劳红黄相间的招牌都会很显眼，对我们来说里面环境不错，有空调，任人休息，即使不点单也不会赶人走，所以很适合当一个休息站。当我过了马路沿着一条街道往前走时，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麦当劳，周围的光线仿佛把它变得扭曲，我感觉那个大大的黄色的M随时会因为暴晒而融化成一坨。就在我沿着落地玻璃一边走一边臆想的时候，突然旁边通过玻璃传来了咚咚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看到阿辉正微笑地看着我，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骂他一句，然而隔着玻璃他只能看到我的口型。

    掀开玻璃门的时候一阵冷气扑来，举目四望，基本上每张桌子都是三三两两，只有靠玻璃边的中间一张桌子是阿辉一个人坐在那里，桌上空无一物，这会儿正佯装低头打游戏，我走过去，看也不看我一眼。

    “没点东西吗。”坐下来以后，我马上问道。

    “没钱。”

    “说的也是。为啥还没五点就跑来这里。”

    “搞到一单了，就这样吧，感觉新的一周还是老样子，能拿个实习证明就行。”

    我点点头，“外面那么热，为啥挑了个靠窗的位子。”我看着阳光透过玻璃斜照在了桌面上，留下一片淡黄色的，我将手缩在一边，不想碰到那阳光。

    “里面空调太冷了。”

    “我从外面过来，太热了。”

    “那你挑别的坐咯。”

    我看了一下里面的几张桌子，基本上桌上都点了一些东西，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霸占一张桌子。

    这会儿有人点了在前台点了两包薯条，之所以我知道是因为那端着餐盘的客人不高，她从我身边走过，我看得清清楚楚，橙色的托盘上面是两份红色纸盒包住的淡黄色薯条，有几条还漏了出来，她走过以后，桌子周边弥漫着一股气味，我从未觉得薯条会这么香，使劲想了一会儿，薯条是用什么做的，然而大脑短路般没有答案。我望向外面，阳光倾泻在了一整条街上，不给阴凉处留下一点余地，外面有些摆摊的支起了一个巨大的遮阳伞，这时候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蘑菇形状的阴影，然而里面摆摊的人依旧不停地摇着扇子，皱着眉头，我想着在那阴影待上一段时间，整个人可能会被蒸干，那顶上的薄薄遮阳伞周边有着一圈的布条，被阳光映照到地面像是一根根放大了的薯条形状，这时候风吹过，布条摇曳着，地上的阴影扭曲挤压着，纠缠在一起，仿佛薯条碎掉了，然而我这时候真的听到了咔嚓声，回过头，原来是那个女生正在快速地抓起一根根薯条往嘴里送去，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我把头又望到窗外，蘑菇云下的那个阿姨居然和我四目相对了，隔着一条马路和一面玻璃，她面无表情，就只是那么看着我，手上扇子的速度似乎更快了，我赶忙避开了她的目光，觉得继续和她对视是一种残忍。这时候阿辉肚子发出咕噜一声，我猛的想起来，薯条是土豆做的，再看向阿辉，他面不改色地低头玩着游戏，仿佛刚才那声肚子叫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土豆我只想到历史老师讲过的爱尔兰大饥荒，知道那个民族是以土豆作为主食的，如果让我在这里待一天，我恐怕也会成为爱尔兰人。

    “阿辉，我睡一会儿。”我跟他说道，确实有些疲倦了。

    “睡吧。”他机械式地说道。

    我埋头在桌子上睡起来，双手交叠在一起，只觉得头顶的中央空调直往我身上吹，似乎正如阿辉讲的，里面的空调有些低了，而此时我趴在桌面上，半边身子被阳光照射着，我以为那温暖的阳光会帮助驱散我被冷气吹拂着的寒意，然而那只不过是让我一边更热一边更冷罢了。虽然有些难受，缺乏午睡的身体还是被疲劳占据了上风，没一会儿我便昏昏沉沉地失去知觉了。迷迷糊糊中，那手边的温暖似乎让我回想起在芳村的场景。

    “诶呀，怎么啦。”面对这个男生递过来的三个工牌，媚姐有些惊讶地说道。

    大部分人已经集合到了这里，下午的太阳不再那么猛辣，然而依旧还有余威，我想找一个阴影的地方坐着，那儿那里已经集合了一大堆人，我半边身子被阳光晒着。

    那个男的似乎被什么东西憋着，没有说话，就那么歪着头，直直地站着，只是伸直了手臂，握住那几张工牌的带子。他两个同伴早就已经走到了那门口处，远远地朝这里望着，脚步还在慢慢地朝外面挪去。我有些鄙夷地看了那两个男的一眼。

    “不想干了。”那个男的在我们所有人的盯视下，看着地面说道。

    “不想做啦，为什么啊。”媚姐再次惊讶地问道，然而着惊讶有些空洞，我觉得按照她老好人的性格下一秒就会放他走掉。

    “不想做了，太累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媚姐，又把头低下去。

    “是吧，还有吗。”

    “整个下午一直给太阳晒着，然后就是那些老板也给不好脸色看，不想做了，感觉做不下去了。”

    “是吧，是比较辛苦，你们下午有单吗。”

    “我没有，他有一单。”说着他看向他的同伴，并且叫了他一声。

    那个人以为媚姐叫他，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然后把包里的那份签了字的合同拿了出来。

    “媚姐，我就不回去了，在这里把这些都给你吧。”

    “哎呀，你还是可以的啊，一个下午就有一单了，你看，还有好些人是没有单的呢，大家都没有放弃，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那个人看了一下他同伴，他同伴还是面无表情，只不过伸直的手已经垂了下来。他摇摇头，“不了，人太多了，这样子谁都拿不到几个单，我们接下来学校任务也多，还是不干了。”

    “那行啊。”媚姐默默地接过来他们的工牌还有合同，还问了他们要不要一起回去，他们纷纷点头说不要了。

    “那行吧，你们回去吧，注意安全。”媚姐点点头，说道。

    那个男的于是就跑走了，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

    这会儿阿辉猛地动了一下我的手肘，我只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众目睽睽之下，刚才的场景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觉得实在太尴尬了。

    “嘿，帅哥。”这会儿三剑客之一的一个女生走过来，坐在了我们旁边，准确来说是坐在了阿良的旁边。

    我知道她叫阿红，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最主要是眼睛很大。令我困惑的是她前两天培训的时候便叫了一声阿良帅哥，那会儿是她朋友没位子坐，她跑到后面来拉一张凳子。阿良起身帮了她一下。

    如果帅哥这个称谓发生在阿辉身上我不会觉得奇怪，然而阿辉那冰山一样的自闭气质，情感稍微正常一些的女生便会退避三舍。即使如此，阿良总是眯起来的小小眼睛和他那短短的头发，只能说或许那股气质符合帅哥的形象。

    “你有没有单啊。”阿良摇头晃脑地自来熟似地说道。

    “有。”

    “有多少。”阿良转过脸去，看着她。

    “三单。”她比了一个手势，把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怎么那么多。”

    “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可能我遇到的老板人都比较好。”她侧过头看了阿良一眼，“你要嘴甜一点，叔叔阿姨叫什么的。”

    阿良摇晃着双腿，“那是你，你可以那样，要是我那样叫别人觉得我是去争夺财产的。”

    阿红直接捂着嘴笑了起来，一直看着阿良。

    “媚姐带你们，她是怎么做的。”我探出头问道。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她就和老板聊天，那老板是她朋友来着，老板就给她煮茶、泡茶，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喝茶，半个小时后就办了。”

    “就这样？”

    “就这样。后面她就让我们自己去做了，谁学的来啊。”阿红压低声音，带着笑意说道。

    “她没有教你们一些方法之类的？”

    “没有。”

    过一会儿我们就开始回去了，走在回去的路上，群里突然多了一条通知，要我们把今天的单数报上去，由于我们之前已经实名制了，所以报上去基本就知道每人的情况。

    我犹豫了一会儿，在群里出现了报零单的以后我便把数字0也发了上去，幸运的是不只是我们三个人拿了零单，让我意外的是零单的没有我想象中的多，总共只有七个人，大概占四分之一。最高的一个拿了五单，三剑客之一，我感到困惑，她是如何在我们扫不到一单的情况下拿到五单的。

    坐电梯时候基本上有一半的人是出去扫楼的，大家在楼道里轻声讨论起来今天的成果。有两个女生，特别夸张，其中一个说自己搞了一单就不想搞了，就跑去逛街，没想到衣服看着看着，就顺嘴给老板娘提了一句，结果又成了一单。另一个说自己跑了一下午，想着要是零单就不回来了，直接回去，结果后面半小时直接爆了三单。

    我把自己瑟缩在角落里，看着自己在群里发的零单，默默把头像从穿着西服的照片换成一个卡通形象。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大家蜂拥而出，我差不多算是最后一个走出来，就在电梯门要关闭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大专生！”

    我猛的回过头，从迅速关闭的门缝中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回到公司时间已经超过五点半，看来我们这组是靠后回来的，已经有好几个组回来了。

    “你们是什么情况，你们可以说一下，演练一下。”二组组长是个光头，之前说剪掉头发是不愿意像康哥那般满头的白点点。此时他半边屁股正坐在桌子上，面前则是站着五个人，三男两女。

    我们此时正在排队打卡，滴滴滴，“下班辛苦了”的女电子音不绝于耳，我的面前还站着十几个人。

    “啊，说下什么情况，怎么第一天就没有单啊。”此时二组组长正在询问面前那几个人。

    他们几个人背着手，没有说话，有的还低着头，终于一个男的把头抬起来，轻声说了今天的情况。

    “你进门说了什么？”二组组长听着，突然大声道。

    眼镜小哥愣了愣，“我说，老板，你好，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二组组长突然激动起来，“你从进门开始就错了。”他这句话一说出来那几个人就笑了起来，因为声音和动作实在有些滑稽，然后他就像是在表演喜剧一样，开始向那几个人演示要如何什么是正确的做法。

    “你不用问他能不能进来，直接就走进去！要自信，坐下来以后慢慢谈。”

    “那他要是说没空呢。”旁边一个女的说道。

    “没空你就往那沙发上一坐，自己给自己泡茶，说老板没事你慢慢来，我等你。”

    他们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我第一单就是那么谈成的，比你们更难，是拉存款，我直接坐在那里喝了三个小时茶，老板叹了口气，走过来搭理我，我的单就成了。”

    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间，前面几个人轮番打着卡，女声提示音不停响着，“下班了辛苦了下班了辛苦了”。终于轮到我的时候，我把手按下去，没有发出嘀的一声，而是发出嘀嘀嘀嘀的短促声音，有些奇怪，再按下去，还是发出嘀嘀嘀嘀的声音，然而那女生提示音愣是没有出来，滴滴滴声却连续不停地响着，我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后面排队的人漠然地看着我，有一个看着我，又低下头看看手腕上的表，整个办公室变得安静下来，二组组长也不再教学，他和他的几个组员也一起看着我，我再看去，媚姐和三剑客也一齐看着我。

    忽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我抬起头来，只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是阿良打来的，有些错愕，接起来。

    “喂，你们走了没有，我快到这边的地铁站了。”

    “没有，我们还在麦当劳。”

    “都六点多了，还不走？”

    “啊？哦……”我看向窗外，那些满街的阳光早已不再，天黑漆漆，街道也是黑漆漆的，然而麦当劳把店里的光投射出去，地上有被浅浅的光芒笼罩着，我抬头看天空，天上有月亮，不知道那光是灯光还是月光。

    “快走吧，一齐回去打卡。”

    “你扫到现在吗。”

    “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麦当劳睡觉。”

    “有单吗。”

    “没有，别提了，有些累真的。”

    “那待会见。”

    电话挂掉了。

    我看着阿辉，他刚把手机放到桌上，双手合拢着，看着窗外，面露微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叫我起床，都天黑了。”我问他。

    “看你睡得那么熟，怕你是在做美梦。”他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是美梦吗。”

    “是，是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