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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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神秘刺客

    ‘你不要走啊.....’

    陳英從夢魘中醒來,扯到斷碎的肋骨,疼得冒出一身汗,後面的‘啊’變成一聲呻吟。

    ‘我在。’易無憂抱膝坐在窗邊,望著地面,不知在想什麼。緊閉的紗窗後灰濛濛的,鬼哭神號,那場暴風雨,從昨晚至今,沒有間斷。

    陳英覷見她的身影,心緒稍稍安穩,警惕地瞥了四週一眼:‘那個人呢?’

    易無憂知道他在說楚婆,抬頭一臉嚴峻地盯著他:‘陳英,這幾日你都不能離開我半步,知道嗎?你若不聽話,我救不了你!’

    陳英目露愕然,不過很快就使勁地點了點頭。

    瞧童子看自己,宛若在看溺水時抓住的浮木,易無憂心頭一沉。自從楚婆帶著血漆離開,那個一直撕扯她的難題-是去,是留,本來做好的取捨,看到陳英的凝視後,死灰復燃,再次啃噬她的內心。

    ‘放心,你們,我也會一起帶回去的.....’自己曾經的豪言壯語,猶在耳邊!

    她別開臉,只覺一股前所未有的抑鬱壓來,茫然若失......楚婆沒有堅持殺陳英,因為自己答應一步不離地看管他,不讓他有機會向外人洩露她們的計策。三日之後,楚婆回來。

    到時候,她該何去何從?

    *

    楚婆又打了個噴嚏。顧不上擦拭鼻涕,從口中掏出嚼爛的八樹葉,抹在手腕的水泡上。

    嘶~~她咬緊牙關,等待痛楚退去。

    奔波一日又夤夜冒雨而歸的她,起了多年不見的風寒症狀,在處理血漆,並且將它塗抹在衣物上時,身子發冷顫抖,不小心灑了幾滴在手腕。幸虧她提前預備好可以緩解血漆侵蝕的八樹。

    草草包紮完傷口,她在屋裡生起火爐,卻不是因為自己發冷,而是要將那兩件塗抹了血漆的衣物盡快烤乾。燒旺火爐後,她從箱底翻出小刀,鐵勾,將它們磨利.....

    當她頭昏腦脹,筋疲力盡地躺下,準備休息片刻,誰料屋外大風大雨,正好哄人入睡,加上身子不適,一覺竟睡到翌日清晨!

    她罵了自己一句,連忙跑去查看那兩件‘漆衣’。發現它們已乾得七七八八,只需再烤幾個時辰,便能下水,心中巨石放下。明日,便是鬼船離島的日子,她一刻也不能鬆懈!轉眼,她瘸著腿,準備乾糧水囊,就在此時,腹中一陣疼痛,方覺自己飢腸轆轆!這兩日,她都未曾進食。正要吃飯,才想起屋外簷下的紅眼鶻,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發現鳥只是被這兩日的風雨淋了個狼狽,仍活著!舒了口氣,將鳥搬入屋內,拿了些魚肉給它,順便也餵自己幾口......

    忙到旁晚,她才在廊下坐下,汗流浹背,四肢沈重。肆虐了兩天兩夜的暴風雨終於過去,島上一片狼藉,她的院子,也如是。可她並不在意,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過了今晚,鬼船便會萬年不變地出現在西面的海灘上,載著鮫人,出島辦事。

    那艘鬼船,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其實並不留在島上。每次都彷彿平地出現。

    但楚婆知道,鬼船不泊在屍神島,是因為它不僅是一艘載客的船,而是一艘樓船,也就是軍船!所以,除了每三月一次,海面大霧最為薄弱之時,充當渡輪,平日裡,它應是用在戰場上的!

    至於那個戰場遠在何方?楚婆,作為屍神島的老人,不得而知。

    她也沒有興趣知道。

    天邊的烏雲正在消散,遠方的海面波光粼粼,一切趨於平靜。

    楚婆看了一會兒海,老眼一亮。

    白浪之上,出現一抹黑影,是帆柱的形狀。少頃,一艘五桅大船的輪廓,脫離晦蒙,漸漸逼近。

    ‘鬼船?怎麼來早了?’楚婆忖道。

    半盞茶後,鬼船後出現一艘扁舟。小船衝破海浪,疾速向島上駛來。

    楚婆從自家院裡能看到的,只有這些。她不知道,那艘小船,穿過鱷魚群後,一道黑影從船上一躍而起,身形如鳥,眨眼落下海灘!

    來者是一個全身皆黑的人。衣裳,披風,帷帽,皆黑,除了身材高大,是男是女,面目樣貌,一概不清。

    而此刻的海灘上,已站了數十位魁梧大漢。看打扮,是石頭城裡的鮫人。為首的一位,身長九尺,滿臉鬚髯,貌似陰間判官,雖也是魚衣木屐的打扮,卻多了幾分珠光寶氣,右耳垂鑲著一顆大珍珠,腰間的雙刀煞氣騰騰,氣勢逼人。

    正是島主犀人。

    他走到黑衣人面前,與黑衣人行禮,然後一邊在黑衣人耳邊說話,一邊帶領眾人往島上走去。

    *

    正當楚婆絞盡腦汁地尋思鬼船為何提早出現,遲疑是否要將計畫提前,院外響起一陣雜沓腳步。一群人,正往她的小院走來!

    她心頭大驚,慌忙將漆衣藏起,假裝咳嗽,瘸著腿走到門口,剛好碰見一臉堆笑的犀人。

    ‘老媽媽,你還好嗎?’犀人嘴角略僵地說著客套話:‘島上來客人了。我們在你的院子裡,歇歇腳,再回鎮上。’

    楚婆沒有答話,低頭打開籬笆門。她的住所,正好在西灘和小鎮之間,從海上回來的海盜偶爾會停在此間,討要水酒。

    犀人和鮫人們將黑衣人迎入楚婆的小院。

    楚婆張羅酒食,心下卻暗驚,何方神聖,連犀人都要對其卑躬屈膝?

    ‘來使突然造訪,想必有要事?’犀人一邊為黑衣人倒酒,一邊道。

    黑衣人鼻子哼了一聲,操著一把尖銳的聲音,懶洋洋地道:‘說起來,也不是大事。所以這次,也許你就能幫上忙!’

    一句話,把犀人說的臉色一青。他身邊的鮫人也是皮笑肉不笑。這是褒,還是貶?

    黑衣人似乎不在意對方的反應,從懷中拿出一卷畫像:‘我這次來,是要一個死人,一個活人。這是活人。這個人,也許誤打誤撞上了鬼船,進了島。你可曾見過?’

    犀人接過畫像,看了一眼,臉色一變。

    ‘怎麼?認得?’黑衣人敏感道。

    ‘啊,不是。’犀人暗道一句人有相像,突然轉頭,把畫像遞向角落裡的楚婆:‘老媽媽,你負責檢查鬼船下來的人,見過這個人嗎?’

    楚婆慢慢走過來,瞄了一眼畫像,也是臉色一變,余光中暼到犀人不懷好意的笑容。‘沒有.....’

    黑衣人聳肩,漫不經意地道:‘若見到,就盡快把人送回古州。若沒有,就當沒這回事吧!’頓了頓,語氣明顯嚴肅起來:‘至於那個死人,應該在島上。聽說他是特意來這裡,為你治病的。你最近身邊是不是多了一名紫孝大夫?’

    犀人忐忑不安地覷著黑衣人:‘是有這麼一個人,不知.....’

    還沒等他說完,黑衣人擺擺手:‘甚好。你把他殺了,我這趟差事,就算完結!明日我和鬼船一起走。’一臉的不願多留半刻,又惹得鮫人們擠眉弄眼,一臉不悅。

    ‘啊.....呃?是。’犀人剛從黑衣人的話中反應過來,訥訥道:‘來使不見見哥哥嗎?’

    ‘他什麼時候回來?’

    ‘快了,最遲明日就到。’

    正當黑衣人一邊嫌棄地酌著水酒,一邊思索犀人的話時,楚婆已拿起一袋行李,偷偷從後門離開,遁入山林......

    該來的,終究來了!

    不過,那張畫像,是怎麼回事?

    *

    朦朧夜色,楚婆喘著大氣,一身污泥地從陵苕花影中走來。易無憂和陳英大驚。

    ‘不是說好明日才來?’易無憂道。

    楚婆二話不說,把一團東西扔給她,繼而舉起燒火棒,走向正要張口抗議的陳英。

    ‘他一刻也沒從我的眼皮底下離開!’易無憂再次阻止。陳英戰戰慄慄,識趣地躲到她身後。

    ‘鬼船來了!’楚婆一把推開易無憂。

    易無憂愣了愣,就在這個空隙,楚婆已走到陳英面前,惡狠狠地道:‘小子,你是想再被我打暈,還是乖乖地待在一邊,不說一句話?’

    陳英,眼珠往楚婆和易無憂的身上來來回回,突然跪下:‘婆婆,你把我也帶走,好嗎?’

    ‘現在不可能!’楚婆直截了當地道。

    陳英目露驚恐,可不及再發聲,身子一軟,暈倒在地!

    楚婆一邊將燒火棒收好,一邊道:‘李雄章就在外面等你!你把衣服穿上,跟他走!’

    易無憂木然立在原地,盯著地上的陳英。

    ‘你杵著幹嘛?!’楚婆怒喝:‘追殺他的人,上島啦!你要等著為他收屍嗎?’

    易無憂心下駭然,腦中已成漿糊,雙手顫抖著脫下衣服,拿起楚婆方才扔來的漆衣,忍受著上面散發的沖鼻氣味,正要換上:‘這是什麼衣服?’

    ‘鮫革。’

    易無憂疑道:‘你有這個?你也是九珠鮫人?’

    ‘我不是。’楚婆的回答竟異常溫柔,頓了頓又恢復不悅:‘什麼時候,還在廢話?!’

    易無憂不再說話。確實,此刻糾結這些,有何意義?自己即將離去,丟下陳英,丟下那些自己走後,繼續被折磨的奉茶童子,丟下人心道義,丟下自己的諾言......這種挫折,生平第一次,比站在簡州竦關雪崩之前時,更讓她無力。

    她一邊流下不甘的淚水,一邊穿上塗了血漆的鮫革.....

    *

    李雄章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不時仰望那座島上最高的,幾乎被陵苕花掩蓋的石堡。

    他正站在園門外一處隱密所在。方才,楚婆爬窗而入,送來製好的漆衣,並告訴他,一路追殺他的神秘刺客,從天而降,他必須立馬離開!

    按照楚婆的吩咐,他換上漆衣,來這裡等候易無憂。

    數日不見的月光灑落下來,煞白冷清,除了遠方隱隱傳來海盜們飲酒作樂的聲響,四周只有蟲鳴,還有自己的心跳。

    ‘李大夫?’前方驀然起了人聲。

    ‘易姑娘!’李雄章甫抬頭,不禁愕然。一頭豔麗的紅發,一副高挑凹凸的身材,映入眼中。

    所到之處,皆引來垂涎欲滴的目光,女子一向習以為常,且引以為傲,直到碰到眼前這樁木頭。這人的名字,還真的是木頭!‘三槿啊.....’海蛇嬌聲嬌氣地叫著李雄章的名:‘原來你也會寂寞,來和姑娘幽會?’她媚眼一轉:‘是什麼樣的可人兒?能令三槿動心?’

    ‘海蛇姑娘說笑。島主的病犯了?’

    ‘你怎麼就只會惦記那死鬼?他和手下們忙著見貴客,才沒有空理我們呢!你沒看見,連看守你的人,都不見了?’海蛇說著,搔首弄姿地走向李雄章。

    李雄章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什麼貴賓?’

    ‘貴賓’必是楚婆所說的刺客。想起自己和老郎中在黎州錦濟城遭到不明人士的刺殺,那些人竟窮追不捨?他想從海蛇口中探聽他們的身分。

    海蛇吃吃地笑:‘我也不知道,神神秘秘的,犀人好像很顧忌......好了,不說那些無聊的事了。當初不是我把你從老白的寨子中救走,你如何能上屍神島這隻好船?怎麼說,你也要感謝我,就算不疼愛我,起碼為我在犀人面前說說好話。’

    李雄章知道海蛇所說的‘老白’,是他從黎州乘船回古州途中,遇上的那幫海盜。正是海蛇搶了他們的寨子,把自己劫走的。他聽到海蛇‘邀功’,意圖拉攏自己為她辦事,反而來氣:‘若非是你,我怎會身陷惡島?’

    ‘惡島?’海蛇不解道:‘這裡可是你們紫孝人說的‘蓬萊仙島’!誰也不敢來這裡放肆。我們黑岩嶼的人,做夢也想和你一樣,得屍神島這個靠山,一生無憂.....’

    ‘無憂’二字方落,海蛇忽地美目一直,委頓在地!

    易無憂收回手指,平息呼吸。原來是她點了海蛇背上的大椎穴,將其擊暈。她看向睽違已久的李雄章,激動道:‘李大夫!我們走吧!’

    李雄章同樣激動,但覺察少女眸底的一抹幽怨,囿於事態緊急,不及敘舊,只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