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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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東海鯨鯢

    將暈死的海蛇藏入草叢之後,易無憂和李雄章順著楚婆透露的小路,繞開石頭城的守衛,離開山上堡壘,潛入山林,一路向西。

    東倒西歪的斷木,不時滾落的山石,濘泥不堪的坑窪,被颶風蹂躪過的山林十分難行,兩人一刻不停,手腳並用,卯足勁地跑!

    只要在島上的人發覺前,潛上鬼船離開,方有一線生機!

    當石頭城在身後消失許久,李雄章心中才舒了口氣,忍不住道:‘那位婆婆呢?’

    易無憂目光一沉:‘她留在山上,若有人追來,會將他們指向另一面的林子。’

    ‘原來如此。’李雄章銘感五內,嘆道:‘婆婆大義,我們一走,日後不知如何報答.....’

    易無憂聽得心情複雜,默然不語,心中卻仍在納悶:她為何要救我?明知道我是那個‘神仙’要找的人,罔顧童子們的性命,也要將我藏起來。甚至幫助李大夫,也是出於要把我勸走的緣故。我於她,萍水相逢,有何特別?

    就在此時,後方遙遙傳來犬吠!

    易無憂一驚,二話不說拉著李雄章的衣袖,運起輕功,箭步向前!

    跑了百步,易無憂把李雄章往前一推:‘我得先把後面的尾巴解決了!你先走,我會追上你的。’說著,從地上撿起幾塊碎石。

    李雄章此時也聽到狗吠,但鼻中海藻腥味愈濃,知道他們離海岸不遠:‘好!’

    易無憂遽然回身,往聲音來處掠去!憑著多年打獵鍛煉出來的靈敏,很快便找到‘尾巴’。只見五六條青牙白眼,壯如豺狼的獵狗,張著血盆大口,咆哮往自己撲來!她無所畏懼,同樣奔向獵狗。一邊跑,一邊運氣於掌,將手中石塊甩出。

    石塊破空呼嘯,一一擊中,碾碎獵犬們一隻隻小若綠豆的眼珠!

    聲聲哀嚎,登時響徹靜林!

    她觀察一會兒,確認沒有人追來,立即轉身,不一會兒便追上李雄章。雖然不見人影,但出現獵狗,極有可能山上已知道李雄章逃走。他們必須盡快登船!

    一線海天出現眼前,已是清晨,日出在即。一里外的海面上,確實有一艘五桅船的輪廓。兩人剛要從林中邁步出去,赫然發現岸上有燈火。定睛一看,竟有數道人影!因為天色未明,且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的打扮模樣。

    他們是什麼人?在岸上守鬼船的?楚婆沒有提過這個.....就在此時,身後再傳犬吠,依稀還有人聲!兩人不由大急。

    逃亡一夜的易無憂此時累得胸口欲裂,靈臺卻異常清明,切聲道:‘我們必須分開走!’

    ‘什麼?!’李雄章失聲道。

    ‘前面有人,後面也有人,就表明楚婆沒能騙過島上的人,他們已經發覺你離開。此刻就算我們上了鬼船,難保他們不會在船上仔細搜查,我們上了船,也是藏不住的!’

    李雄章知道少女說的在理,一時束手無策。

    ‘當今之計,唯你我換衣,我去引開他們,你趁亂上船!這樣一來,他們才不會懷疑你上了船!’

    ‘不行!’李雄章明白過來,下意識地道:‘我怎可讓你,代我去送死?’

    易無憂略為一頓,突然詭異地笑了笑:‘呵呵,他們不會殺我的。’

    ‘為什麼?’

    ‘你知道‘鯨鯢’嗎?’

    鯨鯢,傳聞居住在屍神島的神靈。除了這個,李雄章腦中同時閃過,那日撞見跳崖身亡的童子,以及鮫人口中那個-島上真正的主人。對了,昨晚易無憂不正是從那個童子跳下的石堡,走出來的嗎?李雄章點了點頭,喃喃道:‘犀人只是島上的主事,這個島真正的主人,聽說是一位叫鯨鯢的人。最近,他外出,不在島上。’

    易無憂搖頭:‘他回來了。’

    少女雖在笑,眼中的幽怨卻愈發濃烈,李雄章惴惴不安:‘那又如何?此刻說這些,有何用意?’

    ‘因為.......我就是鯨鯢!’

    *

    一道灰影,宛如展翅飛鳥,從山海之間的密林中掠出!

    岸上的人,見灰影遽爾出現,後面還追著獵狗,默契地紛紛拔刀,聚攏過來!原來他們是鮫人,還是級別最高的九珠鮫人!

    這五六名九珠鮫人,個個身手了得,不一會兒便將灰影圍起來。

    知道不敵,灰影只能使詐,蹲下右腿往地上一掃,雙臂一揚,頓時沙礫如雨!

    圍攻的人只覺一陣海風吹來,眼前一暗,眼珠子彷彿被針扎,火辣辣的劇痛!

    破曉時分,天地間已風平浪靜,海灘上卻是‘狂風動地’!

    灰影翩若驚鴻,遊走在鮫人的白刃,以及獵犬的黑爪之間,混鬥中招數毫無章法,卻一步一步地靠近海面。力抗圍攻,不知是否因為九珠鮫人實在難纏,灰影心生怯意,又漸漸迴轉岸上,倏忽遁入密林!就在此時,犀人帶著人,衝了過來,大聲疾呼:‘不能讓他跑了!’

    他帶來的鮫人,立馬掉頭追去。方才與灰影交手的那些九珠鮫人卻一動不動。方才他們只因‘敵人’靠近才出手,此時見人遠遁,且有人追去,便將刀收起。

    ‘你們也去追啊!’犀人氣急敗壞地道。

    孰料九珠鮫人相覷一眼,齊齊看向一人。原來不遠處有名白髮男子,一直按劍而立,冷眼旁觀。

    犀人瞥見白髮男子,頓時眉開眼笑:‘哥哥!你回來了!’

    ‘這唱的,是那一齣?’一把悶雷般的低沈聲音響起。

    ‘唉,都是海蛇那個女人招來的禍害!’犀人心頭莫名一慌,解釋道:‘我不知道她居然把得罪了大君的人帶上島。來使來了,要那人的性命。誰知,那人好像事先知道,逃了!’

    白髮男子略略沈吟:‘他出現在此,定是想上鬼船,如今被逼回島上,你只需看好鬼船。船一走,在島上甕中捉鱉,不易如反掌?來使呢?’

    犀人聽到,彷彿服下定心丸:‘哥哥說的不錯。來使在.....’

    ‘我在這呢!哈哈!’身後走來一人,聲音又尖又細,正是那神秘的黑衣人。‘心思縝密,處變不驚,果然有大將之風!難怪大君如此重用!’說著,徑直走到白髮男子跟前行禮:‘鯨鯢,安好?’

    白髮男子眉宇間掠過一絲嗔色:‘說過,別叫這個名字!’

    黑衣人呵呵道:‘都那麼多年了,這個稱號,還是上上任大君給你的。實至名歸,如何叫不得?’

    白髮男子凝視對方半餉:‘你要殺的人,我一定不讓他活。還有事?’

    ‘嗯,確實還有一件事。大君要找一個朋友,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我知道你近來在外面忙著呢,這件事,我交給看門的犀人了。你就不必操心了。’

    ‘看門’二字令犀人心頭一堵,欲言又止。白髮男子代為接道:‘很好,既然口信傳到,你可以到別處‘跑腿’了。’他故意將那二字加重,意思明顯。

    黑衣人被搶白,卻不敢向白髮男子發難,掃了一眼滿是鱷魚的淺海,哼道:‘臭氣沖天,我早想走了!’說完,又不捨地看了看白髮男子腰間的寶劍:‘下次應該是在那邊見面吧?希望到時,能見識見識引雷劍!’

    ‘不送!’白髮男子不理對方挑釁,一個轉身,與九珠鮫人往島內走去。

    犀人呆在原地,一時不知要跟隨兄長,還是送別黑衣人。幸好黑衣人並不在意他,只吩咐陪同鮫人用燈光打暗語,讓鬼船速速遣來塗了血漆的小舟,接自己上船。

    一個時辰後,旭日東昇,彤雲燦燦,終年不散的大霧為之一淡。鬼船緩緩駛出屍神島海域。

    *

    兩個鼻青臉腫的五珠鮫人,將被綁成粽子一般的易無憂,扔進陰暗石室,向她吐了一口唾沫,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易無憂帶著鮫人和獵狗,在叢林中跑了半日,發現鬼船已開拔,才累倒在地,束手就縛。她此時外衣殘破,蓬頭垢臉,已無半分氣力,連鮫人的口水都躲不開。軟綿綿地趴在地上,急切想要一碗水,潤潤乾得發疼的喉嚨。

    她正要討水,眼前出現燈光,一人來到跟前,投下巨大陰影。

    ‘耍老子玩,是吧?原來一直藏著掖著!站起來!看你的腿腳快,還是我的落日斬快!’來人擼起袖子,鏘的一聲,拔出一把銀光閃閃的長刀!

    ‘短命鬼,看清楚,我是......’那個救命的名字,沒來得及出口,只聽一聲悶響,易無憂瞬間窒息,後背彷彿被千鈞巨石壓下,聲音被硬生生地碾碎,鼻口撲哧吐出濃血!

    刀者驚疑地咦了一聲。長刀割破纏繞人身的繩索之後,彷彿觸到極有韌性的物件,滑向一旁!

    刀者正是犀人。昨晚,他與黑衣人回到石頭城,為免夜長夢多,準備直接去找李雄章,卻見海蛇站在城門吊橋上,嚷嚷李雄章不知用了什麼妖法,把自己打暈,也許是要逃了!犀人大驚,在黑衣人的冷笑下,連忙派人四散追捕,他自己也連城門都沒進,旋踵下山。

    也正因爲海蛇的出現,楚婆沒見上犀人,沒來得及施行原本的拖延之計。

    犀人奔命一夜,把‘李雄章’捉了回來。一直以為對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郎中,從未想他竟能把鮫人,甚至自己,帶著跑了半個屍神島!還有,若非兄長恰巧外出回來,將他擋在岸上,人恐怕仍在逃!想起自己待他,向來恭敬有加,對方卻連累自己,幾乎壞了大君的事,不由勃然大怒,故暫留他的性命,準備折磨一番,洩完憤,再解決。

    不料,一刀下去,‘李雄章’竟毫髮無傷?!

    犀人思索半餉,眉頭一皺,俯身扒開刀下人的殘破外衣,露出內裡的軟甲,頓時傻眼!

    此人身上為何有這個?

    他此時才注意到,此人除了穿著李雄章的外衣,身形膚色皆不相同!他一把扯去那人的頭巾,看到那一頭屬於奴隸的碎髮,登時心驚膽顫。抓起頭顱,往燈火的方向一送。瞥見那張臉孔,更是血色全無,啊的低呼一聲,撒手後退!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男子聲音,透著不耐煩:‘那個大夫不是找到了嗎?殺一個人,那麼久?你怎麼了?見鬼了?’

    犀人望向負手而立的白髮男子,嘴皮不住地打顫:‘鬼.....真的是鬼.....’

    男子淡淡道:‘大君要的‘死人’,自然是鬼。’

    ‘不,不是。哥哥,他.....他.....他變了,變成大君要的那個,那個活人了!’犀人思緒紊亂,鼻翼一張一合地道:‘也,也變成了.....‘他’,‘他’回來了?!’

    白髮男子只想來找犀人談話,並無興趣插手,此時見他被嚇得語無倫次,不由瞄向地上的人。目光觸到那件鮫革的一刻,身子一僵。少頃,徐徐走過去。

    易無憂已從那計‘落日斬’中緩過氣來,因方才被光陡然一照,眼睛生疼,只約莫看見,燈火闌珊處,一人朝自己走來。一股淡淡花香,隨之漂浮空中,似乎在哪裡聞到過......是陵苕!

    那人越來越近,容貌逐漸明朗。

    奇偉身材,輕裘錦帶,白襪木屐,如其他鮫人一般,頭戴藍巾,耳垂上有拇指般大的珍珠。

    他撫劍蹲下,朝自己俯身凝目,亮出一對湛然深邃的眼睛。

    冷峻的五官,多虧這雙眼睛,添了一分柔美。

    雪鬢飄然,細紋清晰,已年至不惑。

    海盜當中,有如此風韻之人?正當易無憂揣測眼前人的身分之際,白髮男子伸出大手,抹去她臉上的血。

    對上少女那雙瞋目,男子喉結滾了滾,屏息佇視,忘乎所以。

    易無憂奮力拍開男子徘徊在自己頰邊的手,叱道:‘好小子!睜開你的狗眼,我可是.....’

    ‘鯨鯢.....’白髮男子輕輕一喚,深沈聲音,宛轉悅耳。

    ‘......’被搶話的易無憂一愣。

    ‘你終於回來了。’男子似醉如痴,下垂的嘴角往上一弧,露出一抹悲喜交集的笑容。

    ‘你是誰?’易無憂脫口問道。

    男子還未回答,身後的犀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大喊:‘哥哥!別給人騙了!他不是那個人,那個人早已.....’

    ‘住嘴!’白髮男子低喝一聲,眼睛沒有離開易無憂,溫柔中隱隱浮起一絲靦腆:‘你離開太久,我已經老了,認不得我了,是吧?’

    ‘我是時若。你的時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