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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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島主犀人

    李雄章撿起落在窗臺的一朵陵苕花,憑欄凝思。昨夜雷雨,落花不少,清晨開窗,舉目狼藉.....

    ‘李先生,島主的病又犯了。’一名五官俊俏的短髮少年在門口,躬身道。

    ‘好,我知道了。’李雄章回神來,拿起隨身藥箱,跟隨少年出房。

    走進青石砌成的院子,青苔怪石之間,零星點綴著幾株蒼勁的盆松,配上爬滿四周圍牆的陵苕花:清冷墨綠,配上熱烈金橘,透著恰到好處的拙樸,雕飾。幾位長相澄淨的青年,在石徑上打掃落紅。李雄章遊目四顧,雖然來過無數次,仍再次暗忖,觀此間環境,主人是識得雅趣的,但看他的模樣,又實在不像......一如這座島,充滿矛盾,有縱情恣慾的海盜,也有安分守禮的,例如服侍在他身邊的人,彷彿島上住著一半正常人,一半魔鬼......

    他滿腹心思,不知不覺走進一座四方高塔,少時來到頂端房間。

    房中四面,皆有寬大的透光木窗,此刻全數大開,清風盈室。站在這裡,可以看到,藍面錦旗飄揚窗下,碧海綿延天際。

    房中有一巨大石床,此刻上面半躺著一位彪形大漢,身長九尺,高顴突眼,鬚髯如戟,右邊耳垂穿著一顆拇指大的珍珠。他上身赤裸,披髮盤腿,壯碩的後背皮膚乾黃,破裂脫落,彷彿魚鱗。

    李雄章徑直來到床前,朝大漢拱手。大漢沒有回禮,只指了指自己的後背。

    ‘頑癬復發,雖與夏令氣暖有關,但培補腎臟,方能治本。島主平日需少葷腥,節慾火......’李雄章一邊在大漢背上塗藥,一邊道。

    大漢看向床上,失聲道:‘有她在,怎麼可能?’

    床上傳來咯咯笑聲。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從被褥下探出頭來,翻身坐到大漢身旁。她紅發皙面,媚眼丹唇,豐滿**,在絲綢薄衫下一覽無遺:‘島主的意思是,島主的病,是我惹來的?’

    ‘不是你,是誰?’大漢哈哈大笑,伸手摸上對方凝脂般的大腿。

    女子啐了一聲,瞄向床邊的李雄章,呢喃道:‘李先生,島主是不是冤枉我了?’

    李雄章沒有回答,只顧埋頭塗藥。

    大漢指尖刮了一下女子的翹鼻:‘不許為難李先生。’

    女子撒嬌道:‘哼,他有了你犀人這個靠山,就不將我海蛇放在眼裡了!唉,我這是自作自受!我就不該帶他來這裡,為你治病,讓你這個死鬼,發病癢死!哎呦~~’

    大漢輕輕地在女子腰間捏了一把:‘我也讓你癢死!’

    衣衫不整的兩人,立時扭作一團。

    李雄章眉頭一皺,無奈舉起雙手,後退一步:‘島主,在下不能上藥。’

    名喚‘犀人’的大漢聞聲,握住那名叫‘海蛇’的女子的雙手,啄了她臉蛋一口:‘好了好了,先讓李先生忙完!’

    原來,大漢便是屍神島島主,女子則是黑岩嶼的海盜頭領-海蛇。當初海蛇洗劫古州海域的海盜寨子,意外發現李雄章,知道他是醫者,便把他帶來屍神島,為犀人治療多年不愈的癬疥。

    李雄章為犀人上完藥,一邊收拾,一邊道:‘島主,最近島上的凌霄花開了。此花可止蟲癢,在下想到一個新的除癬處方。此藥若成,只要在節氣交替之時外敷,當能抑制復發,日後就算在下不在,島主也不必再受疾痛苛癢之苦。島主是否願意一試?’

    ‘當然。’犀人聞言一喜:‘不過李先生方才說什麼啊,先生如此人材,我一定保先生周全。先生怎麼不在?呵呵.....’

    李雄章心中一沉,卻不露聲色:‘這新方,還差一味藥,名叫‘八樹’。堡中藥房沒有,在下在附近也找不到,但醫書有載,此木生在東海。在下想,也許鎮外林中會有此藥。’

    犀人一聽,臉色微變:‘島上深林有瘴氣猛獸,傷了先生就不好。三日後,鬼船會出去。先生要什麼藥材,讓鬼船從外面買來就可以了。’

    李雄章知道犀人不願自己在島上隨意走動,便道:‘買來的,多是乾枝。藥方必須用新鮮樹汁。在下在紫孝國經常外出採藥,自會躲避瘴毒野獸,島主不必擔心。’

    這時海蛇道:‘李先生不過想盡快治好你的病。你如果擔心先生的安危,讓人跟著先生不就好了?’

    犀人知道海蛇的言外之意,思量片刻:‘好,就這樣辦吧。’

    ‘謝島主。’李雄章告退。

    李雄章走後,海蛇笑道:‘你擔心他會逃跑?不說他武藝平平,就算是高手,這裡是屍神島,他怎麼可能逃出去?’

    犀人點頭道:‘是我多慮了。’

    海蛇順勢探身,攬住他的脖子,向他的耳垂吐氣:‘你想要的,我幫你辦到了。那我想要的呢?’

    犀人面露難色:‘哥哥最近出去了,你再等等吧!’

    ‘我可是為了黑岩嶼歸順屍神島,才來這裡的。這件事,對大家來說,不都是好事嗎?都快三個月了,我再不傳消息回去,手下們可要著急我的安危了!’海蛇語氣一冷。

    犀人愣了愣:‘你要走?’

    ‘我來那麼久,連鯨鯢的面都不曾見過。他不就是擺明,看不起黑岩嶼,不屑與我們結盟?’

    ‘怎麼會?黑岩嶼接連吞併了好幾個大寨,連官船也敢劫,這幾年在東海揚名立萬,誰人不敬?’

    ‘那為何鯨鯢對我閉門不見?’海蛇惱道。她是東海海盜中的新人,盤踞師妾國海面的一處偏遠離島,因最近行事太過囂張,竟惹來紫孝怒水軍的圍剿,才起了歸順屍神島的念頭。不知從何時起,東海海盜之間流傳,只要歸順屍神島,便不會再遇到紫孝怒水軍的麻煩。

    ‘哥哥真的不在島上。但你們的事,我已跟他說過。’犀人嘆道:‘他一回來,定有指示。’

    海蛇走下床,望向窗外的藍旗,冷笑道:‘讓我們黑岩嶼掛上你們的海母旗,不就是島主的一句話?為何需要別人的指示?’

    犀人的心咯噔一下,沈吟半日,道:‘我只是島上的主事,屍神島,一直屬於鯨鯢!’

    海蛇微微俯身,凝視他的眼睛,美目一亮:‘屍神島以外,有多少人見過鯨鯢?我們外面的人,只知道他的名字,可真正讓我們臣服的,是在海上打拼的島主你啊!東海之上,除了紫孝鎮國公的那把海嘯刀,一直都只有‘落日斬’!’她看向靠在床邊的兩把白銀長刀。

    ‘犀人,你難道不知,如今不少人都以為你就是鯨鯢啊!’

    犀人聞聲,原本因為藥膏而清涼的後背,突然又起熱,連帶心頭,開始癢癢的.....

    *

    李胸章離開犀人的院落,回到自己的房間,梳洗換衣後,背起熟悉的藥籃出門。

    甫出門,身後便跟上兩名身材魁梧的五珠鮫人。

    他知道,那是犀人派來監視自己的人,沒有理會,徑直走向堡外。

    離開山上的石頭城,他穿過小鎮,趕往較為荒蕪的南面。島上南邊,是一片原始叢林,十里外,便是大海。只是,海岸大多是垂直千尺的峭壁,洶湧澎湃的海浪,以及防不勝防的暗礁。因為沒有灘頭港口,所以一向只有鳥獸,人煙稀少。

    李雄章來此,是要尋找一種植物。他告訴犀人,要外出尋找藥物,其實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他確實要找一味藥材,假的是,要找的,不是他所說的‘八樹’。

    穿梭密林,他一邊仔細尋找,一邊暗嘆:‘八樹解漆毒。島上既有八樹,那附近定生長漆樹。可為何一直沒有找到?那他們用來塗鬼船的漆,從何而來?所以,島上一定留有漆樹!如果不盡快找到,鬼船就快來了,再錯過,又要耽擱回程.....’

    就在他置身荒林,兜著圈子,不斷砍伐著眼前不見天日的蔓藤荊棘,三步之外,平地傳來一聲沈聲。似乎是模樣東西,從天而降,重重摔落!

    他嚇了一跳,卻下意識地往前奔去。

    撥開礙眼的叢木,頓時觸目驚心!

    腳下躺著的,是一具腦漿迸裂的屍體!

    死者是一名不足十五的少年。除了破碎的腦殼,他身著彩衣,面帶微笑,正值年華.....

    就在此時,半空傳來一陣叫罵!

    李雄章抬頭,覷見十步外,架空樹林之上,是一座半百丈高的山壁。聳立山壁之巔,正是那座島上最高的石堡。石堡打開的一扇窗戶,垂著滿滿的陵苕花,還探出兩個人頭,不知何處的遠方隱隱傳來慘叫!

    青天白日,令人冰涼徹骨!

    原來,不知何時,李雄章已經回到鎮中,石頭城的後山。

    ‘嬭嬭的!’一隻形影不離的兩位五珠鮫人此時上前,仰頭朝石堡上的人,不管他們能否聽見,大喊:‘要嚇死老子嗎?!快下來,把人抬回去!’

    一盞茶後,石堡下來兩人,皆是相貌姣好的青年。兩人一言不發,將屍體草草包裹,背起便走。

    ‘呸,真晦氣!’兩名五珠鮫人一邊喝酒,一邊罵道。

    ‘不過,看那模樣,死了倒是可惜啊.....'

    ‘怎麼,你也跟上面那位一樣,喜歡後面的?’

    ‘哈哈,你沒試過,怎麼知道那銷魂的滋味.....’

    ‘哼,怎麼銷魂,都勸你別打他們的注意!’

    ‘用你說!誰不要命,敢去招惹那位!’

    ‘呵呵......’

    李雄章聽著對話,渾身發抖,悲憤之餘,疑竇叢生。那座最高的石堡,在山上一處安靜角落。他來了多時,都未曾踏足,只知道不時有俊美童子被送進那裡......

    ‘‘那位’是誰?’他鼓起勇氣,終於提問。

    兩位鮫人同時看向他,一臉詫異:‘李先生不知道?’

    ‘我.....一直以為,那院子裡住的,是島主十分敬重的客人。’李雄章隨便一說。

    兩位鮫人面面相覷,哈哈大笑,半日後才摸著眼淚道:‘李先生啊,你是客人,我們是客人,連島主也是客人!上面那位,才是這個島的主人啊!’

    *

    ‘求求你.....不要.....再打了......’肋骨已碎了數根的陳英趴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地道。微弱的聲音迴盪在既似神龕又似靈堂的幽暗房間。

    青年擦了把汗,把棍棒放到桌上,一邊吃茶,一邊面無表情地道:‘我跟你無冤無仇,也不想這樣折磨你,可每日一百棍,你們這批新人,誰也逃不了!就算主人不在,也要照打。如果有所疏忽,致使法術不靈,主人會將我們所有人都處死的!’

    他休息半會兒,再次拿起棍棒,柔聲細語地道:‘熬過去,就不痛了。如果幸運活下來,就可以像我這樣,這一輩子都不用再受苦。留在主人身邊,主人還是很疼我們的!就是千萬別學虎弟那樣沒出息,從這裡跳下去-那樣必死無疑!’

    ‘不要!不要!’陳英看著青年靠近的陰影,驚恐萬狀。生存慾望令他陡然生出一股力氣,拖著殘軀,站了起來,發瘋般衝向房間中央的供桌!

    ‘你不要命啦!’青年疾呼,想上前阻止,卻遲了一步。轟的一下,供桌傾倒,香燭花果,包括一直被帷幔保護的畫像,散落一地。

    瞥到畫像的一刻,本來發狂的陳英整個人一動不動。接著只聽一聲沉響,腦袋應聲遭了一棍。可他並不理會,任由血注從頭頂流下,遮蓋眼睛。他雙手顫抖地抓起畫像,向眼前張牙舞爪的施暴青年,喃喃道:‘這個就是主人要找的人?’

    *

    ‘你就是李三槿,李雄章?紫孝梁州子規城的郎中?’

    李雄章前腳剛踏入自己寢室,便聽到房中傳來聲音。抬頭一瞥,一位鶴髮雞皮的老媼正大剌剌地坐在房中,指尖摩挲著一截八樹枝葉,頗有玩味地盯著站在門口的自己。他按捺心中詫異,若無其事地關好房門:‘請問閣下何人?闖入在下房間,又有何貴事?’

    ‘你們紫孝的人,說話都那麼文鄒鄒的嗎?’楚婆扔下八樹枝葉,淡淡道:‘你在找血漆?’

    圖謀許久的事情,被陌生人一語道破,李雄章大駭,忍不住流露的不安令楚婆發笑。只聽她道:‘不用害怕,我不會管你在找什麼的!’

    ‘......’

    ‘你跟我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見到她,你就什麼都明白了。’楚婆一副懶得解釋的模樣,慢慢走向門口。

    李雄章躊躇片刻,道:‘等一下,島主的人一直在監視我。我不能就這樣走了.....’

    ‘島主?’楚婆皺眉道。

    ‘就是犀人。’李雄章剛要解釋,楚婆不耐煩地道:‘我知道那小子是誰!’說著,嘆了口氣:‘怎麼也是那麼多廢話?老娘等你一日了!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