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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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羁

    尽管东宫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诸葛南风依然躺在床上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阿香动不动就要教训叶子了,因为她真的什么事也办不好。今天早上叶子出门打了些热水回来,结果在东宫门口被石头绊了一跤,一盆开水差点烫熟了门前晒太阳的橘猫。养了三年的招财猫在宫里大呼小叫了好一会儿,最后逃出宫流浪去了。后来叶子去水边洗了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宫里的搓衣板质量太差,就这样搓坏了好几件。

    “主子,你这件衣服多少钱,要不在我工钱里扣了吧。”

    诸葛南风盯着天花板,摇了摇手臂,“算了,算了,你把它缝好就行——等一下,你说哪件衣服?”

    诸葛南风转过头来,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花满楼的老板向她借了三千贯,字条好像还在这件衣服口袋里。

    “口袋里东西拿出来没?”她问。

    “什么东西?”

    完了,诸葛南风用被子蒙住头。

    “主子,已经巳时了,你还睡哪?”

    “沈居易那老东西一年不放几天假,好不容易赶上节假日你还不让我好好睡觉。”诸葛南风掀了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点心,然后又躺下了,“都到年底了工钱还不发,连点心都寒酸了,我这个国师当得太亏了。”

    “主子,你怎么不省点儿,没事还往青楼跑。”

    诸葛南风拿过叶子手里的衣服,从柜子里找出针线,“你能不能跟着东宫的旧人好好学一学?端水,洗衣,缝补这些这么简单的活儿多上几次手不就学会了吗?”

    “主子,你没教训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叶子说。

    “你知道为什么宫里要雇这么多侍女吗,不是我们这些人身份高贵,也不是我们不会干粗活,要是这些事我们都自己完成了,你们岂不是没工作了?”诸葛南风说。

    “主子说得对,我这就去跟她们请教请教。”

    叶子刚想出门,结果诸葛南风在后面砰地敲了一下桌子,“主子,你叫我?”

    “这线怎么穿不进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丫鬟进屋禀告说外面有官员来了,还说是有什么急事。

    “这不是放假了吗,谁这么爱上班?”

    “他说他叫宁宇。”

    一听这个名字,她二话不说来到外面。还没等宁将军开口,诸葛南风就抢了先。

    “老头,你是不是成了,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不是,你听我说,有人上书弹劾我了。”他回答。

    诸葛南风一愣,发现大事不妙,立即派人给宁将军泡了一杯茶,请他进屋慢慢聊。

    “我不能进去。”他摇了摇手,“有人说我和你在结党营私,一会儿可能会有侍卫来搜查东宫。你快把我曾经给你的宝刀扔掉,还有那些兵书也一起扔掉。”

    “结什么党营什么私,是谁在胡说八道,言若海吗?”诸葛南风问。

    “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反正是礼部侍郎。”宁将军回答,“我要走了,你就按我说的办。”

    诸葛南风回到屋内,愤愤不平。叶子都听到了,站在旁边问要不要帮她扔东西。

    “言若海这个蠢货定是觉得我带走了他的阿香才故意跟我过不去,他把宁老头牵扯进来是几个意思。他又不想想王贤允不允许他这么说。”

    “王贤是谁?”叶子问。

    “当朝宰相,政事你不用管。”诸葛南风从柜子里拿出兵书一本一本地堆在地上,最后把那个上好的兵器搁在书本堡垒之上,“这些都是好东西,怎么能扔掉呢?”

    “可是主子,他们要是来查你可怎么办?”

    “那就让给他们查呗,反正我没有结党营私,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坐在椅上,摊开一桌子麻将,“他们来了最好,四人凑一桌,炸金花。”

    “主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就算陛下相信你但也不能不给言家人几分薄面啊,他会把你禁足的。”叶子说。

    “从小到大就没人困得住我,他沈居易又能把我怎样?”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侍卫的脚步声,叶子拦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诸葛南风把她喊道一边,自己打开了房门。

    “各位闯我东宫有何贵干?”她问。

    “国师大人,将军宁宇涉嫌暗中拉拢,我们是奉命前来搜宫。”一个侍卫说。

    “是不是要找那些东西?”她指着地上的兵器和兵书,前来的侍卫木讷地点了一下头。

    “我作为国师,平日里考察六部,发现有些小兵有勇无谋,正想着送些兵书过去。还有那把宝刀,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一想到宁将军功劳良多,就想着送给他。”诸葛南风说,“你们来了正好,帮我搬去吧。”

    来者面面相觑,不知所言,最终只好照办了。他们走后,叶子从屏风后面出来,“原来你是负责考察六部的,怪不得没人会说你拉拢兵部的人。”

    “我要不是在六部之上,那些个侍卫也不会相信我的话。”诸葛南风叹了口气,“本来还指望他们陪我打一桌呢。”

    “主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诸葛南风披上外套,“去见见你的旧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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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言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结果管家告诉她言若海去了京城花满楼。依照言若海那种样子,今晚上回不回来还是个问题呢,与其在言府等到明天早上,还不如直接去一趟花满楼。

    花满楼是京城最有名气的青楼,这是一座建在水上的楼台。前楼是酒场,后楼是乐坊。前楼和后楼之间隔着一片水流,由蜿蜒曲折的廊亭连接。这里除了具有东方古典美的歌女犹抱琵琶半遮面,还有金发碧眼的波斯舞娘跳舞助兴。按照常理,青楼的客人但凡有女子,老板都要擦亮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幻觉,但若是常客,老板自是笑脸相迎。

    诸葛南风扫了一眼酒场四周,今天客人似乎不是很多,她坐在柜台前面要了一杯美酒,京城上好的酒,甘甜醇厚,酣畅淋漓。

    “老板,你上次欠我的钱应该还记着吧?”诸葛南风敲了敲柜台。

    “记着,记着,下周就能还上。”老板憨憨一笑,“到了冬天,酒卖不掉。”

    她端起手中的酒杯,“像这类酒,价格昂贵,来青楼的客人买不起,买得起的客人不会来青楼,何必酿呢?”

    “姑娘想不想去后楼看看?”老板问。

    本以为是花满楼今天没来多少客人,可是老板告诉她客人们都在后楼的乐坊,据说楼里来了位能歌善舞的美人,生地国色天香,中午时分会在廊亭上翩翩起舞,千呼万唤始出来。只可惜高楼不近木兰舟,美丽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无数人只能远远看着这位美人却没机会与她说上一句话。

    老板带着诸葛南风凭栏远望,清澈的水面上架着一条木廊,美人还没有登场。走廊上人声鼎沸,水泄不通,青年们手里捧着花束或是端着酒杯,都在等着一睹其面容。

    “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诸葛南风问。

    “她叫樊扶柳,跳舞卓尔不群。”老板说,“快看,她来了。”

    周围掌声一片,喧嚣聒噪。木廊上的姑娘一身白衣如雪,好似出水芙蓉。虽然远观难见其面孔,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花满楼里的一股清流。在青楼这种莺歌燕舞,香艳奢靡的气氛里竟然藏着如此碧玉玲珑,真叫人眼前一亮。

    “这是花魁?她不像青楼里的人啊。”诸葛南风说,“花魁跳舞这么优雅?”

    “要我说啊,南风姑娘姿色还要更胜一筹,舞姿会不会也更胜一筹?”老板嬉皮笑脸地说。

    “我跟你说哦,你别忘了我是谁,我来青楼不代表我想改行换业。”诸葛南风看着水上绫缎飘逸的身影,刚毅不失,柔韧不绝,青丝飞扬,白影葱茏,仿若桃李春风,千里落花,别说是她自己了,就连水云的宫廷舞女都未必比得过这位姑娘。

    周围客人拍手叫好,大呼小叫樊扶柳的名字,朝水中央扔着鲜花。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言若海就在这些客人中。

    诸葛南风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叫他回过神来,“这位樊扶柳姑娘见过客人吗?”

    “人家只跳舞不见客,除非是出类拔萃,名声火热的人才,谁都不见。”老板说,“这里舞文弄墨或是舞枪弄剑的客人数不胜数,一个都入不了人家的眼。”

    “这个花魁这么难哄?”

    “南风姑娘这话什么意思,莫非自己也想试试?”老板满脸惊喜。

    “我可没有那方面的喜好。”诸葛南风白了他一眼,“不过我确实需要见她一面,因为她能帮我找到一个人。”

    这位樊扶柳姑娘见惯了诗词歌赋和武艺骑术,想必这些本领根本吸引不了她的目光。水云国师监管六部,怎么会只懂得文和武,诸葛南风叫住青楼老板,“哎,你最近是不是卖酒亏本了?”

    “那不废话,不然我会找你借钱?”

    “好嘞,那我就帮你一把,让你数钱数到手发麻。”诸葛南风使劲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装神弄鬼地笑了。

    “你啥子意思?”老板大眼瞪小眼。

    “你这家花满楼酒场,全京城独一无二对不对?你想过没有,如果京城多了几家花满楼酒场会怎样?”诸葛南风问。

    “那怎么行,岂不是要和我抢着做生意?”

    “你怎么不懂变通呢,你的客户都是城南人,你说城北人会来你这家酒场吗?所以说,你不妨将酒场授权给别人,让别人也沾沾这家店的人气。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酒场联盟。”诸葛南风说,“我知道你担心收益问题,没关系,你不妨统一回收各位盟友的盈利,收取相应的管理费用,再将盈利返还给各位盟友。利益链一旦铺开,大家共同得利,岂不是更好?”

    老板点了点头,“好像说得对啊。但是上哪儿找这些盟友?”

    “你花满楼里都没有人吗?”诸葛南风说。

    此时樊扶柳姑娘已经跳完舞离开,诸葛南风带着老板走到木廊中央,引得无数客人目光。

    “这位就是花满楼的老板!”诸葛南风朝着上面的客人喊道,“花满楼酒场生意红火,蒸蒸日上,在金陵城名声大噪,京城无人不知晓。请问诸位,谁想成为老板的盟友,经营一家自己的花满楼酒场?”

    上面有人回应道:“那为什么一定是花满楼酒场?我们不能自己开一家吗?”

    “当然是可以。”诸葛南风回答,“俗话说,二人齐心,其力断金。单靠你一个人的力量,失败的风险还是大的。现在有了参考和指导,不但给盈利做了担保,还节省了大家许多摸索的时间。老板带着你们共同富裕,何乐而不为?”

    楼上的客人三言两语地议论起来。

    看形势不错,老板乐呵呵地朝客人们招了招手,“你们谁有意愿就到我面前来!”

    “那花满楼酒场要是太多,我们不就亏了吗?”有客人问。

    “所以盟友名额自然是有限的。”诸葛南风说。

    楼上的客人接踵而至,争着抢着纷纷踏上木廊,要跟老板商量着一起做生意,这样一来可把旁边的老板高兴坏了,手忙脚乱地面对围了一圈的人群。

    就在此时,店小二从后面的乐坊里走了过来,挤到老板身边。

    “老板,樊扶柳姑娘说想见一见叫诸葛南风的人。”

    “她在那儿,我这边忙着呢,多叫几个人来。”老板说。

    诸葛南风在带领下进了樊扶柳的房间。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地板上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其上的梅花像几朵艳红色的火焰。

    樊扶柳确实是翘楚,冰肌玉骨,皓齿朱唇,明眸善睐,一看就是个端庄文静的大家闺秀。

    “实在没想到你竟是个女子。”樊扶柳给诸葛南风倒上一杯红茶。

    “扶柳姑娘这是失望了?”诸葛南风一挑眉毛。

    “也挺好,你若能陪我聊上一晚,我也是极开心的。”樊扶柳说。

    诸葛南风笑了,“恐怕我真是要让姑娘失望了,实话说,我今日来青楼是想找一个人,他叫言若海。”

    樊扶柳吩咐来身边的丫鬟,“去通知这个人,就说我想见他。”

    没过多久,丫鬟带着言若海进来了,一看到诸葛南风,他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诸葛南风?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不是忙着——”

    “我大老远从宫中跑到花满楼不都全是为了你吗?”诸葛南风朝他迈进几步,逼得他连连后退,“亏了阿香姑娘喜欢你,你倒好,整天花天酒地。”

    “你找我什么目的?”他吓地倚在墙上,缩着身子。

    “你说我什么目的?”

    诸葛南风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他疼地哇哇直叫。

    “这一脚,是因为你诬陷宁将军结党营私。”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小心我告诉我爹叫他送你下诏狱,你踢我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他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警告她,把她贬低地一文不值一样。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你说起话来就像海水一样多。”诸葛南风给了他一巴掌,叫他迸出两颗大门牙,“这一巴掌,是因为你管教无方,纵容侍女仗势欺人。”

    还没等他来得及骂人,诸葛南风就把他踢出了大门。

    “以后再也不许打宁将军的主意!”

    诸葛南风拍了拍手掌,屋子里总算安静了。

    “南风姑娘作为一女子来青楼已经让我感到意外,想不到还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樊扶柳说,“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扶柳姑娘端庄文静,实在是花满楼的一股清流,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诸葛南风说。

    “你在朝廷是什么官?”

    “我要说我是国师你会信吗?”她喝着杯中甘甜的红茶,这是正山小种,想不到樊扶柳身边有这样名贵的茶叶,“我要回宫了,谢谢你今天帮我。”

    临走前,樊扶柳突然叫住她。

    “我觉得我们还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