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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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开拔

    草莽连绵,一眼万里。远处起伏的群山撕开闭合的天地,孤傲地耸立在塞北的草原上。龙师军营鸦雀无声,门口的守卫立着长枪,昂首挺胸。

    “江衡,你可总算回来了!”袁晋在门口四处张望,见到总帅立即挥了挥手。

    “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安静。”江衡跳下马。

    “你快点进去。前几日陛下招你进朝,你人不在,现在陛下都大驾光临龙师了。”袁晋压低声音道。

    “陛下来了?还有哪些人?”

    “江天也在这里,谁知道他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江衡揭开大帐,君王高居华椅,闭目凝神。西洲国宋君主体魄强健,虎背熊腰。江天站在一旁,目光和江衡交叠。

    “江衡拜见陛下。”

    “终于回来了?”

    宋也让他免礼,江衡站起身,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天,他正绷着脸,面无表情,手指捻着衣角。

    “江衡,战书已经下达广寒国,龙师准备如何了?”

    江衡犹豫了一下,“是我多有怠慢,恳请陛下原谅。”

    江天缓了一口气。

    “无妨,我也知道你事情多。”宋也一挥衣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西洲人都说龙师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北冥天池,你和江天,要尽快拿下。”

    “江天。”宋也叫住他。

    江天赶紧抬起头。

    “虎师也不能怠慢了。”

    “是。”江天说。

    他们恭送君王离开,江衡白了江天一眼。

    “陛下面前你尾巴摇得这么欢?”江天讽刺道。

    “比起你,我甘拜下风。”江衡说,“我不说军牌的事,你应该好好感谢我。”

    江天切了一声。

    “虎师不比你龙师差,你别得意太早。”

    “无所谓,好坏不过陛下的想法。”江衡说,“还愣在这儿干嘛,这里是龙师。”

    江天没好气地离开了,袁晋看了江天一眼,揭开大帐。

    “你就这样让他走了?陛下不是要你们好好商量计策吗?”

    “你看江天哪有这样的意思?我不想自讨没趣。”江衡说。

    “后来饕餮岭那边怎么说了?”袁晋问。

    “得心应手。”江衡将剑扔在一边,坐在椅子上。

    “诸葛南风回去了?”

    他又想起了饕餮洞中的事情。

    “活蹦乱跳的,我不救她她也死不了。”江衡叹了口气,“行了,先想想怎么去趟永安。”

    “广寒和我们互通有无多年,贸易繁荣,要不扮成商人进城?”

    江衡点了点头,“永安人多眼杂,我们分开行事。到时候我先进城,看看水云派来多少兵力;然后你到城里四处打探一圈,点清永安的人马。”

    “那到时候我们在距离城门口最近的店里碰面。”袁晋说。

    诸葛南风跳下马车,推开东宫的大门。

    “阿娘,我回来了。”

    屋里熟悉的古松木清香立刻包围了她,好生惬意。

    陈夫人正坐在桌子边等着她,桌上满是她喜欢吃的菜。黑色的木耳衬托着绿油油的小青菜,芝麻油散发着浓烈的香气;鲈鱼肥美,皮香肉嫩,其上正裹着炒成焦糖色的香料;雪白的嫩豆腐上淋着一层桂花酱,并配有几个葱花点缀。

    “哎呀,我阿娘竟然烧了这么多好吃的。”她坐到陈夫人对面,不加拘谨地拿起筷子。一来到东宫,立刻轻松愉快了许多。

    “你呀,还知道回来。你要再不回来,娘把这一桌子菜都要倒了。”陈夫人指责道。

    “我阿娘骗人,这菜还是热的呢!”诸葛南风笑眯眯地夹了一块鱼肉放到陈夫人碗里,“是不是给我热了好多次了?”

    “我对你这么好,你还天天想着往外跑。”

    “沈居易他凭什么老是把我禁足皇宫?腿长在我自己身上,他管得着吗?”诸葛南风说。

    “你这孩子,就不知道喊他一声师父吗?”

    “在他面前喊一声就行了。”诸葛南风理直气壮地回答,“对了,沈朗回来了吗?”

    “他早就回来了,现在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呢!”陈夫人笑了。

    诸葛南风喝了一口汤,“他呀,永远没个正经样,整天嬉皮笑脸的,有的时候还招摇撞骗。阿娘,你生的两个孩子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好了吧你,沈朗小时候还不是你的小跟班?你那个时候啊,孩子王,上房揭瓦,阿娘还以为自己生了一个母大虫呢!”陈夫人说。

    忽然,陈夫人注意到了诸葛南风胸前的伤口,立刻变了脸色。

    “南风,你受伤了怎么都不说一声?怎么回事?”

    “哎呀没事,小伤。”诸葛南风坦然地说,“对了,沈居易在哪儿?”

    陈夫人叹了声气。

    “南风,你师父在忙着朝政呢。你还不知道吧,厉锋国给广寒国下了战书,水云也不得不出兵相助啊!”

    “要打仗了?”诸葛南风放下筷子,“怎么不早说啊?是不是要让宁大将军带兵前去?”

    “你这孩子肚里又在打什么稿?”陈夫人问。

    “我跟宁大将军关系那么好,现在我怎么能不跟他一块去呢?”

    “战场那么危险,在皇宫里好好待着,不许去。”陈夫人严肃起来。

    “阿娘,你怎么能跟沈居易一样?皇宫里这么闷,多没意思。”诸葛南风说,“你就让我去吧。”

    陈夫人犹豫了,沉默良久,开口道,“这也不是你娘能决定的,你得让你师父同意才行。”

    “这个好办。我说不动沈居易,但他至少要给宁大将军几分薄面。”诸葛南风,“我去找宁将军。”

    “哎,你这孩子——”

    陈夫人还没说完,诸葛南风扔下筷子就离开了。

    水云国宁大将军精通兵法,武功高强,是朝廷肱股之臣。一个将军若想深得民心,除了要具备兵法之道,仁德体贴也必不可少。宁将军为人素来和蔼可亲,礼贤下士,自然倍受尊敬。

    “哎,老头。”

    宁将军坐在石凳上,桌上正摆着个鸟笼,一听到诸葛南风喊他,立刻回过神来。

    “死丫头瞎弄字眼,我连四十岁都没有。”

    但是在兵部,这个年纪也不算是一名年轻的将领了。

    “我瞎弄字眼也不是一次了,也不差这一回。”诸葛南风说。

    笼中的虎皮鹦鹉歪着脑袋看着她,两个眼睛间或一轮。

    “宁老头,你娶不到媳妇准备娶一只鹦鹉相伴终生啊?”

    “什么我娶不到媳妇,我把我的大好青春都奉献给了国家,你哪有资格嘲笑我。”宁将军不满地说。

    “还记得李世民那只被闷死的鹰吗,你可不能玩物丧志啊。”诸葛南风提起鸟笼,仔细打量着里面的鹦鹉,绿色的羽毛里透着些许红色,嘴同弯钩一般坚硬。

    “要论直谏敢言,我看连魏征在你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它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老头,让它说话。”诸葛南风将鸟笼塞到宁将军手上。

    宁将军举起鸟笼,对着虎皮鹦鹉字正腔圆地说:“我喜欢你。”

    鹦鹉说:“笨蛋!”

    “老头,连你的鹦鹉都讨厌你,你以后可怎么办啊。”诸葛南风哈哈大笑。

    “你这丫头今天过来到底想说什么?”

    “你都多久没和我比武了?”

    “你找我这个老头比武?”

    宁将军一个手刀向诸葛南风脖子劈开,她敏捷地躲过,转身到他身后。一掌未落,宁将军反手抓住她的手臂,往前一拉。诸葛南风不甘示弱地抬脚向他小腿踢去,宁将军松开手,闪身到一侧,让她落了个空。

    “身手挺麻利啊!”宁将军笑容满面。

    “您老当益壮。”

    “你平时和我说话一直口无遮拦,直截了当,今天怎么偏偏在拐弯抹角?”宁将军道。

    若开口就提永安,总显得有点儿不太妥当,倒不如让宁将军自己先提出来。

    “沈居易是不是找过你了?”

    “你要说永安的事?这我可不能带你去。”宁将军一眼洞穿,毅然决然地说。

    “你就去跟沈居易说说呗!”诸葛南风坐在他面前,恳求道。

    “你这丫头怎么张口就是陛下大名?一点教养都没有。”宁将军指责道。

    他没有直接打发她离开,而是给她倒上一杯茶。

    “老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居易没给你加俸禄,你在背后骂了他多少回了?”

    宁将军把茶杯往桌上一敲,立刻变了脸色,很明显被她说中了。

    “要不我把这只鹦鹉送给你,你别闹了。”

    “我从不夺人所好。”诸葛南风说,“你替我跟沈居易说说就行。”

    “你不是兵部的人。就算我说通了他,永安的城主也不会随便信任你呀!”

    这话倒是有一番道理。

    “那到时候再说。”诸葛南风说,“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加俸禄的事情全说出去。”

    “你小小年纪都学会威胁一个长辈了你。”宁将军瞪了她一眼。

    诸葛南风冲他一笑,给他倒满一杯茶,恭恭敬敬端到他面前。

    皇宫另一角,池上长廊蜿蜒曲折,长廊尽头,凉亭飞檐流角。亭边水草丛生,交错纷乱,倒映在水中的影子给了游鱼极好的藏身之地。池水中央白衣翩跹,陈夫人坐在亭中央,杯中平静的茶水倒映着一轮明月,时不时被微风拂地褶皱。

    “南风已经回来看过我了,你大可放心。”陈夫人道。

    沈居易站在她身后,眺望着远方的起伏青山。

    “朝廷的事情如何?”

    “我已经派宁宇带兵前去永安,希望此行顺利。”沈居易叹了口气。

    “你让南风也去了?”陈夫人问。

    “这不正是你的意思吗?”

    陈夫人沉默了,过来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是她母亲,也不忍心总把她关在宫里。有宁将军在,我也可以稍微放心一点。”陈夫人说,“这回你怎么不拦着?”

    “这孩子性子倔,朝廷的高墙哪里困得住她?她想去就随她吧,我知道她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解药给她带了吗?她目前离不开这药。”陈夫人侧过脸。

    “我把药粉掺进了她衣服上的香囊里,这香囊她一直随身带着。”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告诉她?平日都是让她在不经意之间服下的。”陈夫人问。

    沈居易垂下眼眸。

    “现在让她知道不过徒增负担罢了,以后再说吧。”

    “要是苏幕之猜到些什么怎么办?”

    沈居易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那样的话,苏幕之应该先找我。”

    沈居易将一个木盒递到陈夫人面前,“我瞧着好看,就买来了。”

    她打开一看,里面正躺着一根精致小巧的玉簪,甚是好看。

    “谢谢。”她说得轻描淡写,将簪子收下了,“我年纪也不小了,以后不用买这些无用的东西。”

    陈夫人拂袖离去。

    金陵夜寂凉风发,白露垂珠滴秋月。

    亭上人未归,皎色落满衣。

    诸葛南风随着宁大将军踏上广寒的土地。原来世界最后的净土是冰原和森林。队伍行走在壮丽的雪山和幽静的森林之间的蜿蜒小路上。石头光滑,薄薄的水汽经过夜晚的寒冷变成一层薄冰覆盖其上。深邃的林间不时传来冰原狼的呼唤。支离破碎的海岸线撕咬着内陆,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壁立千仞,气凌霄汉的壮阔峡湾。

    穿越峡湾上空层层迷雾,雪山被夕阳染得通红,环绕着悬崖之下碧蓝的海水。高原上飘着小雪,到了地处变成了微雨。雪原之下彩林茂密,五颜六色。山谷中的草场依旧翠绿,红色屋顶的木屋散落其中。木屋里炭火燃烧得正旺,窗子上蒙着一层白色的水汽。

    宁大将军手握一纸文书,那是永安城主的亲笔。永安的城门在视野里逐渐清晰,城门前有人正同守卫争论不休。

    “前面怎么了?”诸葛南风问。

    “好像是个商人要进城。”

    这个时候来做生意?

    诸葛南风跳下马,商人拉着三车货物,堵在城门前。

    “我的车你们也搜了,怎么还不放行?”

    诸葛南风走近一看,怎么会是他?

    “你怎么在这儿?”

    袁晋也愣了一下。

    “你是个商人?你怎么会认识兵部的人?”诸葛南风问。

    “你管这么多干嘛?”袁晋打量了她一番。

    他的马低头发出一阵嘶鸣。四肢修长,皮薄毛细。

    “商人赶路用汗血宝马?”诸葛南风问。

    难怪守卫不敢放行。

    “你知不知道永安要打仗了?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做生意?”诸葛南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水云军队。

    “战火之前正是经商的好时机,现在哪个老百姓不在囤积物资?”袁晋一脸镇定地说,“你别断了我的财路嘛!”

    发民难财,真是奸商。诸葛南风心想。

    “放他进去吧!”诸葛南风对两个守卫说。

    宁将军带着水云兵马进了城。永安城街道两侧商铺林立,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热乎乎的水汽裹着糖糕的甜味,让人垂涎三尺。

    “老头,你也真是的,一路上什么吃的也不给我。”

    “你不就是想去买东西吃嘛。”宁将军说,“我先带兵去府上见城主,你一会儿自己过来。”

    江衡坐在店铺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的军队浩荡行过,喝了一口茶。

    门前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赶紧戴起帽子。

    怎么又是她?

    水云国师不会正面迎敌,多半是个谋士。

    趁着诸葛南风正背对着他吃着糖糕,江衡站起身准备出门,结果店家的声音不禁让他停下步伐。

    “小姑娘,你不能吃霸王餐啊!”

    江衡在心里切了一声。

    “老板,刚才跟我一起来的那人有钱,我去找他,你等我一下。”

    “喂!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快把钱付了。”

    “老板我是真的没带钱。”

    “哎,我替她付了。”江衡把钱袋扔到店主手里,“这么多够了吧?”

    “够了,够了。”

    诸葛南风回过头,没想到江衡会在这里。

    “黑狐狸,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回西洲了吗?”

    “看来我跟南风姑娘很有缘啊,在哪儿都能碰到。”江衡说。

    “永安要打仗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诸葛南风问。

    “你不也来了吗?”

    “我是宁将军的谋士,当然要来。那你呢?”

    江衡沉默了,好在袁晋此时跑了进来。

    “江衡——”

    袁晋看到诸葛南风,话突然卡在嗓子里,然后踢了踢江衡的鞋子。

    “这是袁晋,我的朋友。”江衡立刻换了话题。

    诸葛南风看了一眼门外,袁晋的三车货一点儿没少。

    “你既然是宁将军的谋士,就赶快去府上找他。”江衡说,“我和袁晋要出城了。”

    看着诸葛南风离去,他松了一口气。

    “打探如何?”他问。

    “东面和西面各三万,南边两万,北边不超两万。”袁晋说。

    “加上水云不超二十万。”江衡说。

    “光龙师就有三十万,我们直接横扫千军啊!”

    “轻敌,乃兵家之大忌。”江衡皱起眉头。

    “对了,诸葛南风怎么在这儿?你说她会不会起疑心了?”

    “只要是个人都会觉得奇怪。”江衡说,“更何况是谋士。”

    “那怎么办?”

    “趁她尚未追究,赶快回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