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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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无法归来之人(上篇)

    群山高耸入云,峰峦叠起,白皑皑的浓雾环绕在半山腰,将峰顶上的景色隔绝于世。

    一望无际的山海,如巨神用刀斧劈凿过,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化作千沟万壑,让地上渺小的生灵,得以栖身,仰望这无上天威。

    一条纵深的山谷中,山壁长满草木蕨类,谷底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伴随着虫鸣鸟叫,犹如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

    溪边,有十几间茅草屋,但大多已经荒废。

    八年前,这里也曾有过热闹。

    男人们上山打猎,女人们织布作衣,孩童们在村里嬉戏玩耍,老人们拄着拐杖追在后面喊道:

    “慢点,乖孙,别摔着。”

    战争毁掉了一切,夺走了这里的欢声笑语。

    男人们死在了战场,女人们改嫁到了别处,孩子们不是跟着母亲逃离这里,就是被狠心丢下早早夭折,只剩下垂暮待死的老人,每天痴痴地坐在门口,眺望着远方的天际线。

    上问苍天,下问世人,蝼生百载,为何而争?

    战争遗留下来的悲剧,还在这里延续。

    “大夫,阿弟怎么样了?”

    把脉的老大夫刚抽回手,屋内的众人就立马围上来。

    为首的少女尤其焦急,她紧紧拽住大夫的衣袖,眼眶泛红,显然哭过。

    “吴染,别太着急,先听听大夫怎么说。”

    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在一旁出声安慰,他身后还有一个同样穿着,但年长许多的男人,两人腰间均是系着“育贤书堂”的束带。

    简陋的黏土屋里,除了两张铺上枯草的木床,还摆放有一张破破烂烂的书桌,坑坑洼洼的桌面上摆满了竹片跟黑炭,每根竹片上用黑炭写满了工工整整的字。

    吴尘躺在床上,额头不断冒出豆粒大小的汗珠,床边的妇人也不断用毛巾擦拭,装满冷水的木盆倒映出一张几个日夜不曾合眼的倦容。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摇头叹气道:

    “唉,令弟五脏受损,腹腔积血,又因暴雨使寒气入体......只怕是······”

    少女无法接受,双脚丢了气力,一个踉跄,趴在床边,她轻抚吴尘的脸颊,扯着哭腔道:

    “不会的,阿弟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妇人强忍悲痛,将少女搂入怀中,身为母亲,她此刻能做的只有这些。

    “嫂子,肯定还有其他办法,启明,你在这里好好照看,我跟申大夫出去商讨病情。”

    说话的是屋里最年长的男人,名叫吕修,是育贤书堂的教书先生,被他唤做启明的青年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座下的学生。

    吕修说完,又对一旁的大夫拱手道:

    “申大夫,还请移步说话。”

    “吕先生,您客气了。”

    申大夫拱手回礼,随着吕修走到院子角落。

    避开了母女二人后,吕修脸上不再淡定,急切道:

    “申大夫,这几日我已请遍清水镇所有大夫,您是最德高望重的,如果连您都没办法……那孩子········他才不过七岁啊。”

    “师者教书解惑,医者祛病救人,先生痛惜之情我亦感同身受,但病状如此,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当真无计可施吗?”

    吕修一脸悲怆,一掌拍在柱子上,篱笆围成的院子,年久失修,微微摇晃。

    哭声萦绕在耳,自己欣赏的后辈,又在面前悲恸至此,申大夫于心不忍,但心中顾虑又迫使自己不能随意开口,他思虑再三,才下定决心,开口道:

    “吕先生,我有一古方或许能一试?”

    “申大夫快说。”

    听到有办法救治,吕修转悲为喜急忙催促。

    “吕先生,还请你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申大夫不必顾虑,只要能救我那侄子,我都愿意一试。”

    听此一言,申大夫不再犹豫。

    “我这古方乃是祖上代代相传下来,但上面所记载的,并不能算做药方,而是将死之人强行续命的炼体之术。”

    “天地万物,其体表均有窍孔,气才能从外通向内,再由内通往外,不断循环。”

    “人同样如此,人若气窍不通,则循环必乱,五脏六腑不勤,身体发肤老衰。令侄病症乃是由外力导致的五脏受损,加上体内积攒了大量湿寒之气所致。”

    “古方上所记载的,又恰好是通窍之法。取天地灵气凝结而成的晶矿,用大火熬成灵液,放入百年份的伞灵芝,红冠草,滴血藤,赤阳果……再让患者服下冰魄护心丹,抬进炉内,蒸炼三个时辰,至精至纯的灵气无处散发,便会直冲炉中之人的气窍,包裹着的药力也会随着窍孔涌入,沿途修补,滋养经脉,血管以及五脏六腑,而冰魄护心丹乃至寒之药,可平衡其过程中的酷热。”

    “但尽管如此,此古法仍旧凶险至极。这本就是垂死之人的拼死一搏,成则延续性命,败则提前入土的无奈之举而已。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硬要逆天行事,实在是有悖人伦,并非医者之道。故此家父尚在人世时,就常常告诫我,严禁使用此法。”

    “吕先生,我敬你在清水镇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学子,也别怪老夫啰嗦,此法成功率极低,过程中,还会让炉中之人受尽大火炽烤般的痛苦,也许让那孩子安安静静离开,才是最好的决定。”

    听完申大夫的话,吕修思绪乱成一团……

    “尘儿,快叫修叔。”

    “修叔。”

    还在咿呀学语的幼童,躲在了少女的背后喊道。

    因为战争,男孩从未见过父亲,也不明白什么是父亲。

    是他母亲撑起了这个家,整日整夜地在外劳作。

    从出生开始,就被姐姐带大的男孩,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姐姐后面,任由别人如何打趣,他都只会回一句:

    “最喜欢姐姐了,所以才要一直跟着。”

    后来,为了避嫌,自己已经极少过来看望。

    但只要过来,男孩就一定会拉上自己,走到那张拼凑起来的书桌,求自己教他写文识字。

    两人相处的记忆,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

    最终,吕修耐着煎熬,艰难做出抉择。

    “申大夫,那孩子的人生还未开始,我又怎能让他就此止步?申大夫,我吕修求您,求求您,救救孩子。”

    吕修拱手弯腰至最低处,这是读书人最重的礼节。

    申大夫急忙扶起,动情道:

    “吕先生这般重情义,我又怎能做个寡凉之人呢?快随我进屋写下药方,这孩子我必竭尽全力医救。”

    他说完快步走进屋内,从行诊袋里取出纸笔写起方子。

    吴染与其母唐落霞见状,察觉到了转机,欣喜万分,抹了抹脸上的泪花。

    她们不敢打断申大夫动笔,于是转向后进门的吕修追问道:

    “申大夫再写药方,是不是说尘儿有救了?”

    吕修不敢如实告诉母女两其中的风险,但为了让两人安心,硬是挤出笑容,违心道:

    “是的,申大夫想起了一个古方,吴尘有救了。”

    “霞姨,染妹,我就说你们不用担心,有申大夫在,吴尘肯定不会有事的。”

    吕启明也跟着安抚。

    “吕先生,方子写好了,三日之内,这些药必须抓齐了,这孩子撑不了太久,我也得赶紧回去起炉炼制冰魄护心丹了。”

    申大夫把药方递给吕修,交待几句后便匆匆离开。

    “申大夫慢走。”

    唐落霞打算追出门送一程,但被申大夫摆手回绝。

    随后几人拥簇在一起,一同看起药方。

    “伞灵芝,红冠草,滴血藤……”

    吕启明跟着上面的药方念起来,但吕修立马使过来一个眼色。

    他瞬间明白,上面的药材极其贵重,父亲是不想让霞姨她们知道。

    但母女二人也不是痴傻之人,虽不识字,但也能猜想到,能治好吴尘的药,定然不会便宜,一时之间犯起了难。

    “嫂子,这药我去抓就行了。”

    吕修看出两人的担忧,先一步开口道。

    “吕修,我们的家事还是我们自己处理吧,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母亲说的对,修叔,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吴染附和道。

    紧接着,唐落霞伸手,想要抢下方子,但吕修早有防范,快速把手抽回,将方子收进长袍中。

    “不碍事的,嫂子。”

    见到唐落霞还想开口讨要,吕修赶忙转移话题:

    “对了,大哥去哪了,一直没看到人。”

    母女俩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应该在满月楼。”

    见到母亲久久不说话,吴染只好开口。

    “那嫂子告辞了,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哥,让他别担心。”

    吕修作揖道别,吕启明也赶忙跟上父亲的礼数。

    “霞姨,染妹,那我跟父亲就先回去了。”

    礼数完毕,两人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