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雷雨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山谷。
“呀”
茅草屋内,摇曳的灯火下,少女指尖上冒出的血珠格外扎眼。
她低头用嘴含住无名指,任由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直落下,脚上踩着一双绣有黛春梅的破旧绣花鞋,一袭灰麻线织成的素灰色长裙自腰间而下,腰上绑着一条淡黄色布条,身上的衣裳也是淡黄色,远远看去,如一朵盛开的菊花。
少女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眨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忧心忡忡地看向雷雨肆虐的夜空,上面没有星星,也寻不到半抹月光。
她红唇微张,轻唤一声:
“阿弟”。
“酒,我要酒,快给我拿酒来。”
粗暴的叫骂声从隔壁房间传出,冲散了少女的忧虑。
她急忙跑到厨房,从水缸里勺起半瓢水,急匆匆送进房间。
四面黏土墙上,钩挂有零零散散的兽皮跟铁具。
其中,一柄斩马刀,一张破石弓,在屋内格外显眼。
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邋遢的男人,醉醺醺喊着:
“酒,给我酒,给我酒······”
床头前,坐着一位美妇,眉宇轮廓间,与少女十分相似。
“母亲,阿弟还未到家,外面又打雷下雨,我想出门寻他。”少女递过装水的瓜瓢,开口说道。
妇人接过,扶起醉汉的头回道:
“也好,我今天也出不了工,就在家照看你父亲。但染儿你不要走远了,尘儿自幼上山砍柴,知道找地方避雨。”
“知道了,母亲。”
少女得到准许,赶忙拿起屋外的蓑衣披上,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茫茫雨夜。
“酒,我要的是酒。”
才喂了几口水,那醉汉就突然发起疯来,反手将木瓢打翻在地。
妇人见状,扑身紧紧抱住男人,感受不到胸口处的臂膀,让她再也忍不住悲伤,哭泣道:
“啸岳,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汪汪,汪汪。”
雨声大作,无人听见巷子里的狗吠。
狗群狂吠了好一阵,见到地上的人类没有反应,胆子也大了起来。
一条黑狗试探性地伸出前爪,慢慢勾过地上的肉包子,随后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其它野狗见状,纷纷效仿,但包子只剩三个,显然不够,便开始争抢撕咬起来。
“滋啦”。
一道闪电从黑云中劈下。
刹那间。
巷子里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如同平地升起了一颗太阳,
正在抢食的野狗,被这无上雷威波及,直挺挺倒在地上。
“咳····咳·····咳·····”
吴尘呛出鼻腔里的雨水,挣扎地翻过身子,咳嗽不止。
稍微好些后,一股刺鼻的肉香味,勾得喉咙直咽口水。
他寻着香味望去,空无一物的胃里瞬间翻江倒海。一群野狗横七八竖地躺在地上,烧焦的尸体血肉模糊,露出胸骨和内脏,死相恐怖。
吴尘用手撑着膝盖,艰难站起,而后扒开衣服,检查伤势。
入眼望去,全身上下布满淤青。
他害怕被姐姐看到,竟用手使劲揉搓,想要把皮肤里面的淤血化开。
“嘶”。
深入骨髓的剧痛席卷意识,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这般想法,却是天真了。
到最后,他不得不放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贫穷,饥饿,欺凌,不公······过往所遭受的一切,化作种子,扎根于意识深处,迫使吴尘将所有的痛苦都归结于自己的弱小无能,在心底里一遍遍呐喊。
无人可以应答!
天地间,只有这场倾盆大雨回应着男孩的愤怒。
西门。
也许是天气的原因,相较于下午的熙熙攘攘,晚上的西门十分冷清,看不见任何人进出。
值守的兵差也几乎全部撤离,只留下一老一少两个兵差在门口站岗。
“师傅,巷子那边好像劈下来一道雷啊,要不要过去看看?”
年轻的兵差问道。
“瞎操什么心,要真有雷劈下来,你也是第一个遭罪。”
年纪稍大些的兵差,背靠在墙上假寐,眼皮子都未抬一下。
“师傅你干嘛朝我发火,又不是我让你过来顶岗的。”年轻的兵差嘟囔道。
“诶,真怀念一年前的日子。自打邱大人上任后,我们这些留下来的旧部就越来越边缘化,啥好处都轮不上咱们,好不容易站趟岗,还是这种捞不到油水的鬼天气。早知道,我今天就该请休,舒舒服服地在家跟媳妇滚被窝。”
“嘘,找死啊,要是被人听见,还不把你丢到毒瘴岭里去。”
老兵差猛地睁开眼,一脚踹去,虽然这个徒弟话多,但自己心里总归稀罕的。
年轻兵差心虚地看向四周,确定没人后,也是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又开口道:
“师傅,你说拘那些死囚去毒瘴岭做什么?”
“不是贴过告示吗?为了发展经济,打击犯罪,要调度死囚去驱散山岭里的毒瘴,开辟商道。让他们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发挥余温,给清水镇做出贡献,”
老兵撇撇嘴,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师傅,你现在承认自己老了吧。”
年轻兵差再次环视四周,随后蹑手蹑脚的来到老兵差身前,附在耳边悄悄说道:
“我见过那些死囚的尸体,他们指甲缝里没有一点泥,一看就没有干过开山凿石的活。可如果是死于毒瘴,唇色就应该呈黑紫,而不是泛白,再加上尸斑出现的时间跟位置,我推断他们的死因是失血过多。”
不等老兵差讲话,他就站直了身子得意洋洋道:
“怎么样,徒弟我厉害吧?”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多话,就你聪明,就你能耐是吧?那你怎么不去破几个大案呢?”
老兵差整个脸挤成一团,呵斥道。
“我也想啊,这不是级别不够吗?”
年轻兵差脸上发烫,尴尬道。
“知道自己级别不够就老老实实的站岗,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说话间,老兵差眼角瞥见了有人朝这里走来,又补了一句:
“还不快滚回去,有人过来了。”
年轻兵差听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悻悻道:
“这种天气不躲起来避雨,出去干什么。”
来人不一会就走到面前,他惊奇发现,居然是个小孩。
第一眼告诉他,眼前的小孩很不对劲,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哆哆嗦嗦,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但本着师傅常常告诫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之道,他也懒得去管,公事公办地翻开登记簿询问道:
“姓名,年龄,居住地,摊位牌号”
“吴尘,七岁,清水镇山沟村人氏,无摊位牌,四六。”吴尘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他拼命保持清醒回答道。
(注:摊位牌分甲牌八文,乙牌六文,丙牌四文,丁牌两文,不摆摊则不发放摊位牌,但也要收取一文钱的城门税。四六是根据摊位牌号从先往后排列的编号。如—甲一、甲二、甲三·······乙一、乙二、乙三·······)
见所有信息都能核对上,年轻兵差没有墨迹,他推开路障,开出一条路。
吴尘就这样拖着身子,一步步走出西门,继续强撑着走了四五里路······
最后,他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在地上。
天旋地转之际,他仿佛听到了姐姐呼唤自己的声音:
“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