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蛇鼠横行
清水镇西门。
太阳挂在了最高处,但来来往往的商队丝毫不减。
自彼岸平原战役结束后,灵矿的开采就突然暴增起来,各国商贩都挤破头投身于这股浪潮,甚至于有农夫弃耕,扛着锄头上山找矿的荒唐事。
若非朝廷加重了矿商的赋税,又减轻了农户的耕税,再颁发了脱耕罪这项律法,怕是会造成万里良田无人耕,千里饿殍揣金银的局面。
忘川国以都-郡-县-镇-村划分行政区域。
通行国内行政区域,贸易区域,户外安全驿站......都需要交纳城门税,缴纳标准按照人数多少,货物重量,货物价值,以及资质优劣的大小等等各不相同。有经验的商队首领往往会向值守城门的兵长行贿,获取额外的便利。
清水镇位于壶州忘川国玉珑都天池郡凤鸣县。
此处不仅矿源丰富,还恰好坐落在商道附近,也就自然成为了商人们蜂拥而至的地方。
整个镇用本土的金刚石打桩一米,围成三十平方里面积,只能从东西两门进出,每月都会轮替一批驻守官兵,门前均设有瞭望塔。
“嘿嘿,各位官爷辛苦了,这是我家乡特有的土产,还请各位官爷受用。”
进镇的商队头领,一脸谄媚地将一个小匣子递给为首的兵长。
那兵长先是接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物件,然后一言不发起身检查起车上的货物,接着上下打量了一眼商队的头领,最后才朝着身后的同僚们喊道:
“放行。”
驻守大门可是个肥差,有些货物精贵,例行检查时,官差若是下手重了,损坏了货物可没地方哭诉,又或者,某些灰色地带的货物需要通融?
在商贩与驻守官兵无数的摩擦中,早已形成了一种特有的默契。
那墙角高高堆起的匣子,包裹便是两方友好往来的证明。
靠近西门的石板地上,一群孩童围作一圈,玩着一种“打弹珠”的游戏。
将废弃矿洞里残留的矿渣加工成一颗颗圆滚滚的弹珠,用猜拳决定好先后顺序。
然后,根据猜拳结果,把弹珠放在地上摆开,击中别人弹珠为赢,被击中的人则算输,赢家可以拿走输家的弹珠,输家要想继续游戏,就得重新在地上选个位置摆下弹珠。
弹珠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由于是用灵矿的残渣打磨而成,积累到一定数量后,拿去跟矿贩子交易,倒也可以换到几文铜钱。
“真倒霉,又输光了。”
有一男孩站起身子,摸了摸腰间干瘪瘪的裤袋子,嘴里碎碎道:
“长青,登富,你们再拿给我几颗,我就不信了。”
“山虎,我跟登富也只剩这最后一颗了。”两人哭丧着脸回道。
“锵”
三人说话间,只听见一声脆响,脚下的弹珠也随之击飞。
“哈哈,又赢了,你们今天是赶着来给我送珠子吗?”
说话的小孩一身银色长袍,衣料色泽发亮,走线考究,想来有些价格,他捡起弹珠,嘴里还不忘冷讥热讽。
王山虎听完一脸怒意,仗着自己身形高大,挽起袖子便要莽上去,身边好友见状,立马拉住,相较矮胖的张登富出言劝道:
“山虎,别冲动。”
“牧收,你别在这里阴阳怪气恶心人。”身材干瘦的林长青也同样忿忿不平。
“怎么?输不起还不让人说?林长青,你们玩不起就赶紧滚回盘山村,别来我们镇上丢人现眼。”
牧收也就八九岁,但嘴上功夫丝毫不逊色勾栏里的刁妇。
他话音才落,镇上的其他孩子就纷纷站起来迎合声势,火药味在两群人争锋相对的目光中酝酿开来,就等着一颗火星引爆。
这一幕被西门驻守的官兵们看到,不嫌事大地吹起口哨拱火。
“你想怎么样?”
王山虎见对方人多,声音小了几分,言语间能听出一丝退意。
“算了,我也不欺负你人少。这样吧,两文钱一颗,我们接着玩如何?”
牧收把玩起弹珠,笑眯眯地看向三人。
“呵,你想得倒挺美,两文钱可以从摊贩子那里买两颗,我们凭什么从你手中买?”张登富轻呵一声,冷冷说道。
牧收听完,脸上笑意更是浓郁几分。
“凭什么?就凭你们压根没有选择!当然,你们也可以从其他地方购买弹珠,但我保证,镇上不会再有任何人参与到你们的游戏中,大家说是不是!”
“是!”
他一呼百应,气势更是咄咄逼人,如一道巨浪,压得王山虎三人喘不过气。
“不过,游戏毕竟还是要有外人参与嘛,要不然多没意思。难道你们就不想从我手中赢回去,狠狠地出口恶气吗?”牧收话锋一转玩味道。
王山虎没有马上答应,狠狠瞪了一眼:
“给我等着!”
三兄弟走到牧收一群人听不见的位置,背过身子,搭肩围作一圈商量着:
“长青,登富,好不容易赶一次集,就这样走掉也太没面了,要不再玩几把?”
“山虎,牧收分明在激你,他就是想拿走我们三个人的钱,别搭理就行。”
“是啊,山虎,父亲他们上山打猎,好不容易才挣到几文钱留给我们买东西,如果输了怎么跟他们交代?”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但是牧收踩在头上欺负人,不赌一把扳回一城,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王山虎咬着牙愤愤道。
“喂,你们三个商量好了没有?扭扭捏捏的像个女儿家!”
此话一出,身边人哄笑作一团。
“你们听,不赢回场子,他那张嘴是不会罢休的,我们配合好点,一定可以赢回来。”
张登富,林长青见拗不过王山虎,叹了口气,无奈道:
“唉,好吧。”
见到三人朝着自己走来,牧收嘴角按捺不住喜色,上扬了几分。
“糖葫芦咯,又甜又大的糖葫芦咯。”
“烧饼,新鲜出炉的烧饼。”
“摊主,你这巴掌鱼新鲜不?”
“哪的话,今早才从清水河捞的,保证新鲜。”
清水镇的集市,此时最为热闹拥挤,各种叫卖声,谈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不等鸡鸣时分,各个村的村民们,就会来到清水镇赶集,需要售卖的话,就必须来到集市门口,到专门负责登记摊位信息的衙役处登记信息,如:
哪个村——哪户人家——所卖何物——要用到多大的摊位面积?
这四项信息登记完整后,衙役就会根据村民的需求,发放甲,乙,丙,丁四块摊牌中的其中一块,摊主收摊后再把摊位牌拿到此处归还,根据摊位牌上的数字缴纳相应的费用。
如:
甲牌八文,乙牌六文,丙牌四文,丁牌两文
可若是要做大生意,就得在“镇办所”申报,交足保证金和店铺的租金,每月还得按时缴纳经商税,否则镇办所就会收回店铺的经商权。
吴尘左肩抗着扁担,右手提着坛酒,扁担上串着一个用垫肩布系成的包袱,里面装着满月楼伙计送的包子。
他伫立在一个摆满木梳发簪叉子的摊位前,眼巴巴望着。
“欸,我说小孩,除了打雷下雨,你每天都要来这看看这把梳子,真想买的话,拿钱来就是,不过十文钱,至于守上一个多月吗?”
男人从摊位上拿起木梳,那灼灼目光也随之移到了自己手上,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摊主,颇为无语,吐槽起来。
吴尘放下酒,摸了摸胸口处空落落的袋子,那是自己攒了一个多月的钱,不知道要砍多少根柴,走上多少里路,才攒下的三十文钱,本打算今日还掉一些满月楼的赊账,还能有余钱买下这把木梳。
“摊主,我买,我一定会买的,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就好。”
吴尘害怕男人把梳子卖给其他人,急得连连开口保证,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慌不择路。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不瞒你说,好几位姑娘都相中了这把梳子,要不是看在你这么诚心,每天都来我这交待一次,老早就卖出去了。可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你说好的钱今天也没带过来,我也得有理由再给你一个月不是。”
男人把木梳摆好,双手交叉于胸前,头偏向一侧,有些怨气。
吴尘听后,眉头紧锁成一团,僵在原地,他既不愿男人把木梳卖给其他人,也不想他白白承受损失。
良久······他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
只见他把扁担放下,把包袱解开,取出里面的一个包子,递给摊主,说道:
“这是我的那份,给你。一个包子一文钱,就当做我的订金好了,梳子先放在你这,我有钱了,也是如此拿给你,直到在你这放够了十文钱,你再把梳子给我好不好?”
男孩真挚的语气,期盼的目光,还有手中被汗渍染黑的包子,让摊主的心,不由地抽了一下。
虽说是小生意,但也见过不知多少贪图便宜,坑蒙拐骗的人,看见那勒红的肩膀,他一切都明白了,用手推回包子,说道:
“木梳我会一直给你留着,包子拿回去。”
总归是保住了梳子,吴尘心里美滋滋起来,止不住笑意嘻嘻道:
“谢谢摊主,嘿嘿。”
他把包子放在摊位上,蹲下身去系起包裹。
“喂,小孩!我说了,把包子拿回去。”
见到男孩偷偷放在摊位上的包子,摊主哭笑不得。
“真不要?”
“不要!”
吴尘停下手,抬起头,半个头刚好能够到摊位的高度,两人视线正好撞到,大眼瞪着小眼,场面很是滑稽。
“确定不要吗?”
男孩再次问道。
“再啰嗦,我等会就把梳子卖给其他人。”
摊主犯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吴尘听后,赶忙探出手,把包子拿回,装进包裹,挑起扁担,提起酒,再次跟摊主道了声:
“谢谢。”
转身离开。
“等等,多问一句,这把木梳的主人是谁?”
没等走几步,摊主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
“是我姐姐,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男孩回过头,笑容如冬日里的暖阳。
这时。
结束了弹珠游戏的王山虎三人,正站在一家布庄的墙角处,商讨着什么。
“山虎,现在怎么办?让你别玩下去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了!”
张登富话里掺着几分火气。
“我怎么知道这么邪门,以前都是赢多输少,谁知道牧收他们今天手感这么好。”
王山虎不敢对上两人的眼神,埋头蹲在地上,找起借口。
“算了,登富,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家里人吧。”林长青拍着肩膀安慰道。
“再怎么想,脑子里也生不出钱来,还不如往屁股上多垫几块布料实际,省得晚上,青一块紫一块睡不着觉。”
“这不还有时间吗?你不想办法光抱怨有什么用?”
“要想你自己想。”
......
充斥于耳的争吵声,让王山虎烦躁不堪,他站起身子,长舒一口气,恰好看到不远处的一幕,不禁脱口而出:
“吴尘?”
山沟村与盘山村相隔不远,加上乡邻间那不知真假的嚼舌根子,山里的绝大多孩子,都曾见过或者听过。
见到吴尘扁担上的包裹,王山虎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一拍脑袋:
“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张登富,林长青闻言靠过来。
“你们看那是谁?”
两人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大失所望,切声道:
“不就是山沟村里的吴尘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再好好想想?”
两人面面相觑,并不明白,王山虎急不可耐,提醒道:
“哎哟,忘了?他每天上山干嘛?”
张登富顿时反应过来,欣喜道:
“山虎,你的意思是,抢走他卖柴的钱?”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不好吧,人家也没得罪我们,干嘛老跟他过不去?”
林长青有些犹豫。
“你怕啥呀?他们村里的男人,基本死绝了,剩下的全是些老弱病残,没人会上门找麻烦的。”
王山虎一脸不屑,没有一丝同情。
清水镇四周都是层峦叠嶂的山岭,泥土少且掺杂有大量沙石,并不适合耕种。
所幸,山中野物繁多,可以用猎物到镇上集市里交换生活必需品。
故此,山里有很多猎户村,但彼此关系并不和睦,竞争十分激烈。
为了减少流血事件的频频发生,每三年都会推举出一位最强的猎人,负责协调村子间的争端,这位最强的猎人,会被他们尊称之为“牙”。
“可是......”
“哎哟,别可是了,不想晚上挨打,这是唯一的办法。”
“再说了,大人们不都说,他们一家子不是啥好人吗?父亲是个整日酗酒的废人,母亲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姐姐也不清不白的。听说以前,还经常有男人钻他们家院子来着。长青,我们这也算惩奸除恶,替大人们做了他们想做的事。”
张登富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说得绘声绘色。
仗着父亲是牙,王山虎在山里,逞凶斗狠成了习性。
久而久之,山里的同龄孩子,不是讨好他,就是被欺负怕了躲着他。
可唯独吴尘,从不对他示好。
每天自顾自的上山砍柴,下山卖柴,就算被他丢几颗石子,踹几脚身子,吴尘也从来不躲,更不会畏惧。
这使得王山虎每每见到他,心里就不痛快,非得想些法子使坏。
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就是,登富说得没错,快别墨迹了,吴尘已经进了巷子,再不快点,天都黑了。”
“那行吧,但是先说好,只拿钱,不伤人,不答应的话,我就不去了。”
林长青坚守着最后的底线。
王山虎,张登富对视一眼,摊手道:
“行,就依你。”
三人大致推演一遍计划,便从拐角钻进巷子,从远处望去,滚滚红尘的疙瘩角落里,似有蛇鼠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