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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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始于彼岸

    “黑潮压境烽烟起,仙家入世斩妖人!诸位看官,故事就从这里开始说起!”

    随着说书人一声铿锵有力的高喝,嘈杂的酒楼逐渐安静下来,唯有时不时挪动椅子的吱吱声和三两句窃窃私语。

    “萧先生开始了,得赶紧抢个近点的地方,不然到了精彩处,又得听不清。”

    酒楼位于清水镇,自西门进,向东直走上四五百步,便能看见一块写着满月楼的招牌。

    一楼用来招待寻常百姓,桌椅采用常见的椿木制成,墙角四周摆放着忘川国特有的黛春梅,只在冬末春初盛放,花期极长,花朵之大,又因颜色酷似女子所用的胭脂而得其名。大堂中央特意留出一处高台,上面放有屏风和伏案,是专用来说书的地。

    二楼都是装潢极好的包间,只用来招待兜里不缺银子的贵客,桌椅采用沿海地区特有的红香木制成。这种树木扎根于海岸线,终日被海水冲刷,具有耐腐蚀,密度高的特性,其散发出来的淡淡木香还有着防虫驱蚊的作用,故此市面上售价不凡。

    三楼则是客房,一般过往的商旅留宿居多,但偶尔也有镇上的富人,会把不方便带回家的女子安置在此。

    说书人环视一周,将折扇收起,放在伏案,缓缓开口:

    “百年前的那场惊变,上至仙家圣地,诸国君王,下至市井商贾,乡野村夫,无不震荡骇然。黑潮自禁地无边之海突现,海啸般的巨响既唤醒了沿海之国的野心,也打破了九州十五国七百多年以来的平静……”

    “萧先生,萧先生,黑潮是什么?”

    靠近高台的一桌客人里,有一个拿着根糖葫芦的小女孩,约莫六七岁。她满嘴糖渍,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娇小的身躯两侧,一对年轻夫妇上心照护着。

    “丫头,不是跟你说了,不准插话吗?”

    女孩的母亲出言轻斥,而后又向周围人不断歉声道:

    “这孩子调皮,大家多担待,多担待……”

    说书人虽被小女孩打断,但神色并未露出半点不快,反而满眼宠溺地解释起来:

    “黑潮,乃是民间流传甚广的一种叫法,并非黑色潮水的意思,确切来说,应该称之为一支由黑色大船组成的舰队,不是我等所能理解的惊奇之物。”

    “它们既非珍木所制,也无船帆,船桨,却能在海祸盛行的无边之海上航行,速度之快,堪比仙家们的御剑飞行,只因航行过程中,会发出巨浪滔天般的声响,所以就被口口相传为黑潮。”

    女孩听完,在母亲怀里更加不安分,咿呀道:

    “萧先生,那你见过仙家吗?他们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神通广大呀?”

    “丫头!”

    妇女厉声呵斥,小女孩被吓出哭腔,委屈巴巴地舔着手里的糖葫芦。

    “呵呵”

    说书人没有回答,朝着小女孩露出一个微笑,拿起伏案上的折扇——

    “唰”的一声响。

    打开的扇面上,清晰可见“苍生不惑”四个大字。

    “黑潮最先于秋溟国登陆,还不等内陆众国做出反应,秋溟国便联合其他沿海三国封锁了所有与内陆往来的官商道,甚至于水里的鱼,天上的鸟,地上的走兽,都无法进出。不仅如此,每隔百里,还安插了精通感知的术士坐镇,层层屏障仿佛将沿海众国笼罩在一片不可视听的迷雾中,唯有各国此前安插的探子,传出来一封封染血的书信。”

    “那……”

    说书人说着精彩处,又是被人出声打断。

    “萧先生,你游历诸国,见识甚广,可曾见过“异人”?”

    远处角落,有一长袍男子提问,腰上系着镇上育贤书堂特有的绣字束带。

    “是啊,萧先生,我们也十分好奇。”

    人群中不断有人附和。

    说书人朝众人点点头,将折扇收拢,眉头微皱,凝视着手中的扇子,似在追溯往昔的记忆。

    “忘川,追月,逐日……虽说国与国之间,相隔万里,不仅风土人情天差地别,语言上也会有所不通,但从相貌上看,我们并无太大差别,都是九州的子民。”

    “但异人不同!之所以被称为异人,是因为他们举止怪异,衣着奇特,发肤也不同于常人,全然不是九州人的模样。”

    “我确曾亲眼见过他们,说着九州以外的语言,十分善使铁器,不......那并不只是铁器。”

    话音戛止,说书人脸色也变得凝重。

    ……

    酒楼鸦雀无声,人人都沉浸在,对异人的想象中。

    说书人轻轻挥动扇子,整理情绪,接着从案上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待到众人回过神,又接着上段说道:

    “那沿海四国封锁国门后,内陆众国虽收到消息,但也只知道无边之海那边,似乎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尽管外交上一直施压,但也不能为了一封含糊不清的信件引发争端。九州大陆,众国局势错综交杂,牵一发而必动全身!在内陆各国间的制约下,也只能放任其闭关锁国。”

    “近百年间,四国皇族与黑船上的异人们互通语言,文字,并设立了隐蔽的军工坊,借助异人那巧夺天工的技艺,制造出无数可以劈山裂石的凶器。”

    “于八年前,沿海四国与异人组成大军,分别从擎天森,鬼幽谷,苦水河开拔,欲要直取九州腹地,颠覆中原,重新划分天下。”

    “内陆众国又岂能坐以待毙?虽失尽先机,但仍无畏无惧,不屈不降!最终七国统一战线,组成亿万大军,在彼岸平原展开决战。”

    “这一战天昏地暗,日月失色,平原染成万里赤地,山川碎成累累尘埃,低谷化作血色长河,直至现在都不曾褪去惨烈。”

    “就在那战况最为焦灼时,仙家们纷纷从清修之地而出,一束束流光划破天际,踏足于战场,或持刀挎剑,或舞枪弄棒,或施咒做法……纷飞乱舞间,便以乱世贼子,妖人之血为墨,谱写人间正道。”

    “好好好。”

    萧先生说到精彩处,众人纷纷摆手叫好。

    “吴尘!吴尘!吴尘!”

    人群后方,有一男孩拼命垫起脚尖望向高台,全然没有听见有人喊叫自己,已然是听痴入神了。

    “欸,我说吴尘,我可喊你老半天了”

    账台里的掌柜见叫不动人,带着几分火气拍了拍桌子。

    听到拍桌声,男孩被拉回现实。

    他转过身,约莫七八岁,瘦不拉几,穿着一件只能看见补丁的短麻,脚踩着一双草鞋,鞋上破了个大洞,露出的几根脚趾,正无处安放地来回搓动着。

    “对不起,霍掌柜,刚听入神了。”

    “算了,下次注意就是。”

    掌柜也并非真计较,只不过语气重了几分,见到男孩这副窘样,自己反倒有些过意不去。

    他俯身从账台下面提出一坛酒递给吴尘,说道:

    “一小坛米酒,十文钱,加上前些日子赊的两坛跟你父亲今早在店里吃喝的,一共四十五文钱。”

    吴尘接过酒,惊呼一声:

    “怎么这么多?”

    掌柜也不多言,拿出账本,指着上面罗列的几条:

    初七深沟村吴啸岳赊借一小坛米酒,十文钱。

    初八深沟村吴啸岳赊借一小坛米酒,十文钱,累计二十文钱。

    初九深沟村吴啸岳赊账一小坛米酒,十文钱,一碟花生米五文钱,累计三十五文钱。

    “再加上现在这坛还没入账的,正好四十五文钱,不会有错的。”

    小孩看得很仔细,最后不舍地从胸口袋子里掏出铜板,一枚枚数了起来。

    “霍掌柜,我只有二十文钱,加上今天的这捆柴,剩下的十五文钱过些日子再补上行吗?”

    “那就过些日子,把柴背到后厨的柴房去吧。”

    霍掌柜拿起笔,划掉了账本上的两行,又是埋头敲起算盘。

    “好嘞。”

    吴尘把铜板放在台面,便去前门背起柴火,绕过正门来到柴房,朝着后厨里面正忙活的师傅跟伙计喊道:

    “胡师傅,赵大哥,今天的柴火到了。”

    说完慢慢蹲下身子,把肩膀上的柴火竖放在地。

    很难想象,男孩那干瘪瘦弱的身体,如何能背起一捆成年男子都环抱不过来的柴干。

    起身时,可以看到,肩膀上压出的一道道醒目勒痕。

    “欸,吴尘,你先别急着走。”

    一伙计从厨房拿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急匆匆走出来,不由分说地放到吴尘手上。

    “这几个早上卖不出去的肉包子,你拿回去跟你姐一块吃了。”

    “赵大哥,可是……”

    还没等吴尘说完,那伙计又开口说道:

    “拿着,没事,总不能放坏了嘛。”

    男人说完就走进厨房,接着忙活起来。

    吴尘望着手中的包子,看了看厨房里的两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他扯下了垫肩的破布把包子严严实实包好,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胸前那烫人的温度,又是抱紧了几分,低着头跑开。

    待到吴尘走后,那掌勺的胡师傅打趣道:

    “我说你小子,不会是再打人家姐姐主意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哈哈……”

    伙计听完,脸立马涨得通红,挠着头解释道:

    “师傅,你别拿我寻开心了,这是霍掌柜吩咐的事,我只是照做罢了。”

    “那你脸红个什么劲?”

    胡师傅还不肯放过这憨厚的汉子,接着打趣道。

    “不是的,分明是师傅你火烧的太旺了,热的。”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