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颂·尘世色殊。
岁月不饶人,恰好陈幼安还年轻。
虽然睁开疼痛的双眼之际,他惊奇的发现已经是两世为人了,但这不比现代穿越到古代更恐怖。
那时候,但凡是在工业时代之前,不论是历史文献中多么盛美的朝代、繁富的文明和帝国,无非是有白纸,无非是有马车,无非是有铁器和火药。
那时候,街道上哪里有随处可见的肉食?
那时候,家庭中不是男耕女织,就是繁衍后代,哪有电脑?哪有电灯?哪有电?
可笑,世上熙熙攘攘,陈幼安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即便重生了,在茫茫人海中不也是数不清的那之一,唯一的好处就是年轻时没有高度近视。
他感受着眼前的视野不再迷离。
多年不见这么清晰了,陈幼安心已窃喜,又却能感觉到脓口疼痛,在太阳穴与右边眉毛的位置。
有一道伤疤,缝合了十三针,但依然存在着狰狞的血痂,他知道无论过去多少年,这都注定是要留在车祸刺杀失败后,成为这场阴影下的凭证。
但是重来一次的经验,如果真的有用……
那么为何人类从历史上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不会学到任何教训,命运也总是在重现。
正所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悲剧的人生妆容统一,也就像那首歌里说的一样,爱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恨不能再相逢。
匆匆回首,一切都是匆匆过去。
不过重生就像伍德一样,武德武德,有武才有德,有系统重生才有意义。
没有系统的话,陈幼安记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是个瘸子,挽救了一个人的一生,代价是亲手赠送自己的仪式,这就是等价代换。
当然重生这个概念是小说才有的东西。
但是要给这种广义上的穿越,找一个合理化解释,陈幼安也只能凭有限的人生做出初步判断。
虽然在印象里已经褪色的房间布局,对他而言并不能成为笃定的佐证,但是造成一身伤痛的原因,绝不会因为区区时间的快速沉淀而忘了记。
曾以为他能够从事理想的工作。
结果,为了成全一次英雄的理想,他自愿放弃了学校的改造,提前接触了社会的磨砺。
哪怕家里有些关系,有一些龌龊现在也早就不足一提了,固然开头时他接受不了废物的自己,可惜那之后,他必须学会抛弃傲慢与偏见。
世俗只会关注强力选手的理想。
所以从古至今,为后人推崇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个不是有武力夺天下的皇帝。
一代天骄,那也是会弯弓射大雕的,卧薪尝胆的勾践,那还是先要拳头硬,再谈复仇的,而且他的对手不是阖闾,而是相对能力较差的夫差才行。
所谓实话,其实都是逆耳又逆心罢了。
毕竟已经在失败者序列中的人类,所作所为都是成功者的反面教材,所思所想自是不值得参考。
幸运的是,陈幼安从头到尾,在这个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终究还是享受了只有活者,才能够体验到的,恐怕是全宇宙独一份的痛苦。
当然也有相对应的成功,但并不值一提。
只是,他平躺在这张半旧的床铺上,随手拿起了床头柜边的智能手机,属实是不大熟悉了。
未来还有这种紫色的手机壳吗?陈幼安在末班列车轰鸣的催促下,思绪似乎顺带被推回来。
冷空气在这时候添油加醋,自己能够感觉到,越是深呼吸,胸腔越是冰凉,但是二零二三年,这都将近一百年前了,是否有些太过早了。
“哈啊。”陈幼安张大了嘴唇,忽然不屑一笑。
他才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这个跨越了世纪的家伙,生得太早。
好吧,要是早知道活得久是一种错,那么当初选择自杀的时候,定会轻描淡写多了,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严格来说这个念头有些前后矛盾。
耳朵,双眼,嘴巴都在责怪大脑的反应太快。
不过太年轻的身体,总是不满足于老迈的记忆,陈幼安至少着实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个死法。
由于窗户与房门紧闭,所以哪怕这些卧室不大,这一刻眼前也是昏沉,也不用开灯,黑暗在现在有利于他冷静和思考。
“嗯,这声音听起来可真不适应。”
陈幼安啊哦额尹了一会儿,期间仔细查找着记忆这座垃圾桶,是否有可以帮助现在的信息。
然而他对于未来的记忆十分模糊,就像他是一个失去了记忆,重新被非自然拼装出来的年轻人,虽然会自认为和之前一模一样,但实际并非如此。
可是即便这是某个高位存在的戏弄。
陈幼安也处之泰然,对于他而言,假作真时真亦假,何必去纠结快乐过后的所谓真相。
或许这念头也是在潜意识有意引导下诞生的,但既然生死都已经不自由了,又何必去纠结于踏上这场重新旅途的时候,是棋子还是棋手的问题。
他可不是多管闲事死脑筋的家伙。
以前可能是,但是上了岁数之后,整个人在这天地间被搬来搬去的,确实疲惫了。
可惜,按照这年头的科技水平和个人所得,他连一台能够扫描身体原子层面变化,检测基因是否良性聚合的仪器都找不到。
大概有了多少确定重生的信息也就够了。
陈幼安心念一定,也就不管今后究竟是纯粹的养蛊,还是偏向生存游戏的末日。
他不会改变未来的趋势,至少在现阶段,自己能够想起来的灾害当中,任何一个大事件,在人类不依靠外力的情况下,都几乎不可能挺过去。
“想来,星火降临的日子应该不远。”
至于什么天魔,神明,外星人之类的高认知存在,眼下估计还在备战备粮备荒三大天坑中徘徊。
当然毁灭人类只需要用高声波振动、诱发火山高度活化之类的手段即可,但是智慧生灵们对于征服智慧生命体的执着,从始至终都超乎想象。
为什么?
他捂着脑袋回忆了一番,那些刺激大脑皮层的记忆,不断舒展在自己意识面前。
尽管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和模糊影像,但是忍着颅内剧痛和血管咚咚了几声,莫名的恶心感和不受控制的烦躁感出现。
片刻功夫,陈幼安便感觉到脸蛋的湿热。
“会流鼻血吗?”可能这就是绞尽脑汁的副作用了,同时还有猛地起来时口水也留了下来。
其实不一定,陈幼安不能确定这些粘稠滑腻的迷之液体,真的就是口水还是其他什么,反正表面都有一些白色泡沫,右手擦一擦嘴角也就干净。
但是像赶着回家过年的鼻血没那么好止住。
兴许第一次的缘故,毕竟陈幼安敢肯定,他自己大脑的记忆容量早超一百本白鲸记了。
所以副作用特别严重可以理解,就是他实在讨厌这种表面有毛绒的袖口,因为后续清理起来比较麻烦,而且灰色睡袍不像黑色那么耐脏。
但现在都凌晨四点了,这年头有医院收吗?
陈幼安辗转反侧了几下,弄得床垫发出闷闷的咚咚声,可能这是对如释重负后的欢语。
而念起如电闪,在他眼神下落同时,冰凉瓷砖又一次伤害了久违的脚底板,而绿色的塑料拖鞋姗姗来迟,好一会儿才被充满血丝的双眼找到。
“哗啦啦~”水龙头倾泻着水花落在了蓄水槽。
虽然触感寒冷,但陈幼安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早已适应,尽管目前他看起来过于年轻了些。
要不是略显苍白的脸庞和头发凌乱,加上邋遢的打扮,他真会感觉自己有了年轻人的蓬勃与安逸,而不是止剩下暮气沉沉内的昂扬。
要不顺带去洗一个热水澡?
陈幼安扭头看着附近玻璃门板内的花洒,顺带从洗手台下的落地柜拿出洗浴工具。
总归照完镜子后,他觉得这年头原来自己就这么不修边幅,果然青春和童年时期都自带滤镜,大脑会主动无限美化这段时间里的任何事物。
手摁着洁白的大理石板,陈幼安犹豫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现在体内还有阳之力原生体寄存,贸然洗澡会有感染病毒性心肌炎的可能。
麻烦……陈幼安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心情瞬间雀跃了起来,作为一个多灾多难多富贵的未来人,他想起来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再过不久,女朋友好像就要被人拐跑了。
尽管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但是陈幼安现阶段委实没什么价值了,继续维持这条社会关系没意义。
因为这不符合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的人性,这与是否会被道德约束无关,只是利己本能在人类社会里的映射,况且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不过,作为情敌,那家伙的确是很好利用。
陈幼安尽管感觉接着这么想,会有些对不起女友,但对方说来也会为了追求更伟大的利益。
或者确切一点,凡是遵守符合伟大利益准则,或看起来遵守了符合大多人利益的的行为准则,在条件允许下,没什么是不能够理解和原谅的。
说到底,不会真有人读书是为了爱情吧?
很少,而且必须建立在经济自由、生存有保障和前途有上升空间的前提下,爱情才能保持。
否则,陈幼安已经用实践得到了真理,即便是两小无猜的关系,因为种种阴差阳错,最终没法一直走到一起也很正常,但不代表这条关系作废。
他纵观自己一生,才发现原来自己依然渴望。
没错,会有这些越是理性的判断,只能证明他越有感性的冲动,尤其是重新被荷尔蒙控制后。
不过以前的自己太过骄傲和蛮横了,虽然付出了足够的汗水与努力,获得相当强大的精神力量与物质武装,但人生前三十年确实都荒废了。
幸亏,无法避免的痛苦不讨喜,但有用。
“没想到,年轻的我这么偏执,情绪起伏这么容易。”陈幼安手掌捂着面目,语调平淡道。
即使真正显赫的那一天,他也不是什么庄严肃穆的大人物,乱世格局下的背景板才更贴切他,这倒不是信心问题,纯粹是自知之明而已。
在那遥远的未来,人们行止可没有法度。
人大概率不会珍惜已经得到的事物,所以陈幼安对于美好的道德和可爱的法律,才有点偏执。
二十一世纪,温文又恭敬的人还不少,在这无数概念焕发勃勃生机的时候,人们既不像几百年前那样普遍思想简单,也不像未来那么没有诚信。
这会还不是只要稳定就是变好的最坏时代。
陈幼安虽然不理解这次重生他要改变什么,但也着实要感谢苍天和先祖,给予这一个难得机会。
处理完鼻血,无权无势无财的三无青年眼里有光,神色一首之前的阴郁,显然是已经做完了心理建设,开始面对早晨五点钟的太阳。
他来到了阳台,呼吸着血腥味的空气。
“成仙要趁早,现在就试着修炼一下吧。”陈幼安对实力的急不可耐,早就是毋庸置疑了。
从他一睁眼就看到那些老旧的衣柜、电视和书桌开端,他就知道这片尘世又换了副颜色,毕竟无论是再完美的幻境还是梦乡,他自付不会被欺骗。
但是论实力,他现在显然是普通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