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月救风尘
“奴家给两位捕头大人唱个曲吧?”
提香园里,宴华楼。阮姑娘刚给萧子虚和穆远江倒上酒,就乖乖坐在一旁问道。
“曲晚点再听也无妨,今天来,就想跟阮姑娘聊天,要不,我们各讲一个故事?”萧子虚笑道。
“萧捕头请讲……”阮姑娘微微点头,没有拒绝的道理啊。
“大概十年前,一户大户人家因抄家全族男丁发配,女子送教坊司为奴。其中一个小女孩,才七八岁,到了教坊司本就悲惨,而且平平无奇,并不受人待见,经常被虐待,还吃不上饭。有一次,因为做错一点小事,差点被一个小姐姐打得送了命。是另一个漂亮的小姐姐,看她出身家世都与自己相近,可怜她就救了她。后来还鼓励她努力学琴唱曲,有一技之长,才能在教坊司活了下来。后来,那个漂亮的小姐姐长大了,被卖到一个青楼当了花魁,还很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想方设法让她们一起在这个青楼谋生。期间呢,那个漂亮的小姐姐认识了一个人面兽心的坏蛋,但是小姐姐当时认为他是好人,也常常资助他。再后来嘛,呃……我讲故事的水平不怎么好,就讲简单一点了。再后来嘛,这个漂亮的小姐姐被这个坏蛋害死了,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当时就在现场附近,看到了漂亮小姐姐被害的大部分过程。但是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她的好姐妹,漂亮小姐姐做点什么……”
说完萧子虚干笑一声,抬头看另外两人,穆远江不动声色,独自喝酒。阮姑娘面带泪痕,一言不发。
“我说完了,剩下的阮姑娘是不是补充一下?”
“萧捕头,我们女儿家命苦……”
“呃……我想听故事,不想听诉苦。开局无法选择,之后却能争取,命运要靠自己争取的。那个漂亮的小姐姐,我就很敬佩她,她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善自己和周围的人的命运。虽然她选错了人,失败了,但是我很欣赏她……你知道吗?但是你一直在逃避……”
阮姑娘听他说完,擦了擦泪水,说道:“那奴家,就说说那漂亮小姑娘的故事吧……说的不好,诸位大人见谅……”
残雪飘零意,冷月伴孤魂,也无春意也无痕。
斜阳随影照,日暮苍山冷,一场虚幻一场空。
十五年前的京都,有一户“雪茧草书香不断,玉壶冰壑梦相随”的书香世家,家主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也是朝中为官、家境殷实,更有一双儿女粉琢可人,膝下承欢。可是没多久,家主人却因为朝局变动被牵连,抄家问斩。男主人问斩弃市,家中其他男丁全部流放险地,女子全部发配教坊司。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个粉嫩可人的小女儿……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当时才6岁,就失去父母,沦落风月之地。不幸中万幸的是,漂亮小姑娘从未悲观言弃,而且她生得模样俊俏可人,教坊司的管事们指望她长大后能赚大钱,倒也没有为难于她。那几年里,她在教坊司里,勉强也算衣食无忧。而且,她天赋极佳、勤学苦练,没多久,竟成了教坊司里小小的明星。不过没多久,教坊司里又来了一个与她命运相近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可没有她的本事。不但长得又黑又瘦,弹琴跳舞也是学了很多遍都不会,说话声音也是声细如蚊,丝毫不受人待见。这个黑瘦的小姑娘在教坊司里过的生不如死,有时候一日吃不上一餐饭,还经常被年纪大一点的姐妹欺负,好几次,差点被无故打死。管事看她没有利用价值,也从不过问,眼看就要这样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饿死了……
偶然的机会,那个漂亮的小姑娘遇到了黑瘦的小姑娘,漂亮小姑娘看她可怜,拿出自己的食物分给她,又帮着她不受人欺负。黑瘦小女孩在她的照顾下终于活了下来,后来两个人成了好朋友。漂亮小姑娘说,黑瘦小姑娘的嗓音很特别,可以试试着唱些曲,还耐心教她学琴。说只要有一技之长就不怕养活不了自己……
这样又经过好多年,黑瘦姑娘终于学会了唱曲,还唱得比大多数人都好,也学会了弹琴,逐渐在教坊司里也能找到自己的事情做了。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年纪渐渐长大,漂亮的姑娘成了红人,却也免不了悲惨的命运。没多久就被高价卖到南方的青楼,在青楼里,他成了花魁,也开始有能力积攒自己的一些打赏和首饰。可是这个时候,还留在教坊司的黑瘦姑娘也渐渐长大,因为长相不受待见,只能靠唱些曲度日。后来管事觉得她实在赚不到钱,卖也卖不了好价钱,就想把她卖到南方的蛮荒军营里,充当军妓和军粮……这样还能多赚一些钱……
“嘭……”地一声,穆江远砸了一下桌子。而萧子虚依旧闭着眼睛,默默的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黑瘦姑娘没有办法,只能托人去找漂亮姑娘想办法。漂亮姑娘想尽办法,才说服青楼的东主,出钱买下这个黑瘦姑娘,她自己,还贴了一部分钱。当时,黑瘦姑娘已经被卖给一支商队,启程南下了。又是漂亮姑娘想尽办法,托人把这支商队带到了她所在的城市……
“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一生不识柴米价,只少花钱共酒钱。好一个安秀才花柳成花烛、赵盼儿风月救风尘……”
两个好友再次相聚,也是互诉衷肠,可怜人终似有天日。可是,这一日来了个秀才哥,年轻俊美、文采飞扬、前途无量。就是家中贫困、度日如年。漂亮姑娘不断拿出自己家私,补贴这青年才俊,两人不久倒也成了莫逆,相互倾慕。可是这青年才俊,没多久却时常与江湖草莽来往,索取银钱次数和数量,越来越多。一次,漂亮姑娘偶尔知道了青年才俊竟然与江湖草莽策划了绑匪劫案,便与其断了往来。
那一年,春暖花开、芳菲杏红,漂亮姑娘又被当地一个富贵公子买走。这也算命运弄人,那富贵公子虽不解人意,却是衣食无忧,不久,漂亮姑娘还有了身孕。但那青年才俊却再次出现,与富贵公子一起共同图谋一桩大案。但是不意被漂亮姑娘无意撞到,青年才俊与富贵公子既被撞破,便要那漂亮姑娘共谋,漂亮姑娘不从,便被他们软禁起来。他们又不知何处寻得漂亮姑娘失散多年的哥哥,绑来胁迫漂亮姑娘。漂亮姑娘依然不屈,就被他们绑起来打……
软姑娘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解释道:“至于青年才俊与富贵公子所图何事,以及后面的事情如何,奴家也在等二位捕头的故事了。”
穆远江觉得这事不合适与她讲,便不方便开口。萧子虚叹道:“软姑娘讲故事的本事,果然很好,比我讲的精彩多了。软姑娘放心,这故事会有结果的。到时候,我再来跟软姑娘吃酒……”
……
第二天上午,萧子虚装好马车,楚晴钏也正好来到。
“我们早点出发,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到定州边境,明晚你就可以登船回京都了。说不定还能赶在你们镖局的人之前回到呢!”
“有劳萧……大哥啦……”楚晴钏款款行了一礼。
“没事,这有什么劳不劳的,你一个小姑娘到这偏远的地界来,确实不容易。我是举手……哦,举脚之劳而已。”
楚晴钏还是习惯性地上车就睡着,萧子虚也不理她,掏出一个小册子自己看得津津有味。两人一路无话。
萧子虚等人离开后,东川县县令文世民难得地走进了后院。小翠赶忙搬来椅子,让县令坐在瞎子身边,又给两人沏上热茶。文县令看了看周围,屋子虽然不大,却也收拾得很好,不由点头,微微赞许。看到窗台上花盆里的花儿开了,不禁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瞎子问道。
“没有什么,看到欣欣向荣之机,心中颇为欢喜。老先生近段如何?身体可曾好一些?”
“老样子,死不了,也活不过来……”
“如今一切策划妥当,不知老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交代的你们听吗?我问你,你们把萧子虚调走是什么意思?担心他抢了功劳?”
文县令略一思索,回答道:“这是太守张大人的意思……”
“他蠢你也蠢吗?萧子虚不在,万一对方翻盘了,你们怎么交代?”
“咳咳……”文县令被责骂得有些尴尬,解释道:“事情都策划妥当,对方最强悍的高手,也被萧子虚斩杀了,到时候长史常大人也会亲自押送,又有莫四先生暗中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而且张太守担心,我们这边人太多,万一对方不敢在辉州境内动手,等到定州再动手,我们就更难防范。不如先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想得美……人家现在比你们更急迫,恨不得把所有的赌注都押上;你们倒好,开始考虑怎么防备自己人抢功劳了……”
“老先生多虑了,就算没有萧子虚,我们实力也比对方多出一倍有余。而且那萧子虚斩杀悍敌,已是大功,这个功劳别人抢不走,我会帮他争取的。”
“竖子不足与谋……”成瞎子讲话毫不客气,文县令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准备告辞离开。
“转告莫四先生,如果事不可为,先保军粮!”文县令走到门口,听到瞎子屋里飘来一句话,听了一下,点点头便离开,也没想瞎子能不能看到。
从县衙出来,文县令心有不安。成瞎子向来不乱说话,这次说得这么严厉,恐怕也有他的道理。虽然整个事情目前看来,完美无缺。走着走着,还是决定到太守府再商议一番。
“把萧子虚调走,是不是有点冒险了?”文县令转述瞎子的话,当然,没提起瞎子。
“文大人是觉得,本官和莫四先生加起来,也不如那萧子虚?”张太守还没说话,常长史先说话了。
文县令不想和他斗嘴,没有理会,只是看向张太守。理论上,太守府长史官衔比县令高半级,不过长史是太守府属官,自己是天子属官,这性质又不一样。
张太守沉思了一会儿,说到:“我们都知道,对手跟我们一样都是文宗一脉,既然文宗前辈提醒,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不过现在萧子虚已经出城,再去追回来未免有点昭然若揭。要知道现在可是人人都盯着萧子虚。提香园那边反馈的消息显示,近期打探的信息基本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们都算清楚了对方最多也就一百人出头,高手也只剩下一个大当家;而我们两百号人手,有我和莫四先生压阵,真不知道你们还怕什么?”常长史还是觉得是自己人想得太多。
文县令虽然不屑于与他争论,但是心里却想:这只看人数多少和纸面实力就能决定胜负的话,还用打仗?真不知道张太守怎么请了这么个属官。现在天下一统,和以往战乱时不同,太守府的权力已经被限制很多,作为太守府属官的长史就更尴尬。因为底下的县令虽然名义上是手下,实际上却都由帝国直接任命。如果说太守还算正牌地方官,那长史差不多变成可有可无了……只能跟着太守狐假虎威一下了。大概张太守也因为如此,才容忍了这个窝囊废吧?
“这次计划事关重大,如果我们的军粮军资不能送达定州前线,那就会影响进剿南湖水贼的行动,进而影响首辅大人的布局和威望。到时候那些保守分子肯定要借机说事,推行新政的努力都要受到影响!所以这次绝不能出差错……”文县令掷地有声。
“嗯!”张太守若有所思,不久下定决心道:“谨慎一些是应该的,我决定从城内两个县再抽调各二十名捕快,太守府再出十人,总共增加五十人的护送力量。还有,联系总督府那边,尽快派一支护粮队接应我们。确保万无一失……”
刚好二百五?文县令有点懵圈……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增加护送人员确实是自己提出来的……
眼前这川原郡的一起案件,最终竟然牵扯到了帝国最高层,既让人意外,又确实合情合理。帝国首辅、中书右丞相、文英殿大学士徐子介,一个月前刚刚上任。与前任首辅宋言番恰恰相反,徐子介是已故改革派领袖文岳先生的弟子,一直倡导改革,推行新政。现如今出任首辅,说明帝国顶层已决意改革。当然,反对的声音也不会少,因此双方的第一轮较量,就从定州南湖水贼的剿灭开始。
南湖水贼,或者叫南湖水匪,事实上一直存在。帝国平定定州之前就存在至今……只不过,兴盛时他们敢于攻打州郡城池,衰落时就只能躲起来干点打家劫舍的事了。原本帝国平定定州之后,就进行过声势浩大的进剿。南湖水贼也被剿灭大半,剩下的只能躲进南湖深处,一边打鱼一边做点江湖买卖。而南湖太大,周边人口构成情况复杂,想要完全剿灭基本不可能。但是原本差不多销声匿迹的南湖水贼,这几年又开始冒头了。虽然还没到攻城拔寨的地步,却也有很多集镇甚至县城被劫掠了。但是此前因为军费问题,当地军队无力进剿,只能被动防守各处城镇,非常被动。导致南湖水贼竟然有逐渐壮大之势。这也是这几年来,帝国顶层最为关心的内部问题之一。而此前徐子介就极力倡导剿抚并重的进剿策略,现在,大家都在看着,首辅大人上台后的第一策,是不是真的能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