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入我相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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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遗忘

    老张头到了一个他从来没到过的地方。

    就像是一位冒险家在茂密的丛林中寻宝,路上有许多新奇的动植物与各种各样的奇遇。而他需要分辨出哪些蘑菇是能吃的,又有哪些动物会要了他的命。

    “咕噜。”

    糟糕,这是个不好的讯号,因为在陌生的环境里饥饿不仅意味着虚弱,还代表着他要去接触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香气,他用鼻子闻了闻,好像是炖排骨,但又像是烧猪蹄。

    此刻饥饿占据着他的身心,作为一个灵长类动物,循着香味找食物是他的本能,但理性提醒他那里可能并安全,很有可能有致命的危险,就像捕蝇草分泌的蜜汁一样。

    可是饥饿容不得他去思考,填饱自己的肠胃才是王道。

    他微闭着眼,仰起脑袋,用鼻子尽力地嗅着,整个身体呈一种前倾的姿势。

    近了,

    近了。

    他睁开眼,面前是一个充满光亮的地方。从那里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是食物,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他颤颤兢兢地迈进门槛,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头顶上有几个太阳一样的东西,看久了眼睛会不舒服。

    左右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它们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下面有四个细腿,而上面是一块平板构成的;另一类比前面那种小很多,不过也有四个细腿、一块平板,平板小很多,板子的一端还有一块镂空的板子。

    地面很光滑,像是镜子般反射着“太阳”的光亮。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手上拿着抹布,仿佛才刚刚收拾好东西,看见了老张头,于是问道:

    “老人家,您要来点啥啊?我这快关门了,包子啥的都没了,不过粉面还有,别的不说,咱这粉面可是用的老汤,隔壁街都能闻到香!”

    老张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忘了,于是表达最简单的意图。

    “饿。”

    “呀,您饿了?那来碗汤面行么?馄饨也有,您要啥?”

    “饿!”

    店主显然被这一声给吓着了,心里嘀咕哪里来的老头子,怎么这么蛮横。

    “行行行,给您来碗馄饨行了吧!别急哈,这煮馄饨还要一会儿呢,您老先坐坐。”

    在店主进厨房忙活的时候,老张头坐在了那“板子”上,身体好像自然而然般,自己就知道要休息。

    在他琢磨另外那些瓶瓶罐罐的时候,店主端上了一碗馄饨。

    “馄饨来喽!”

    老张头看着眼前的瓷碗,里面一团团白里透红的“云”在汤中游荡,使他陷入了沉思。

    “咋了老人家,您不中意这馄饨?”看着眼前的老人家迟迟不下筷子,店主有些纳闷。“咱家这馄饨虽说比不上粉面,但肉香甜劲道,皮入口即化,也差不到哪儿去啊。”

    并不是老张头不满意这碗佳肴,其实很简单——他忘了这东西该怎么吃。

    在一番尝试后,他拿起了勺子。

    哦!原来这东西可以把吃的舀起来,这可太方便了!

    在尝到馄饨的美味后,老张头食指大开,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馄饨消灭得精光。

    店主刚收拾完桌上的盘子,一看,老人家已经吃完了,正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呢!

    于是头也不抬地说道:“大碗的馄饨七块钱哈老人家!”

    见老人家没一点动静,怕是耳背之前没听到,店主就又重复了一遍。

    “七块钱!老人家!”

    尽管他声音很大,但那老人还是没有要付钱的样子。店主感觉有些不对,就放下手里的杂物走到他面前。

    “老人家,我这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子的!您这、您这……”店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行吧,就当我做件好事儿。这钱啊,不要也罢!”

    可是这样,老张头还是没一点站起来的意思,店主有点恼火了。

    “老人家您这啥意思啊?合着您不给我钱反要我给钱到你么?现在十一点三十七,我都快打烊回家见媳妇了,您老也不能赖在这不走啊!”

    在一番劝说与请求过后,店主还是没有办法请走这尊大神,无奈之下他只好报警。

    过了一会儿,警察来了。

    “警察同志!就是他,赖我这不走了还!”

    店主见警察来了马上指着老张头确认,那样子像是受了几百斤的委屈。

    刘警官和钱警官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和老张头交流。

    “老人家,您叫什么名字啊?”

    老张头两眼无神地盯着刘协,嘴巴里还弥漫着口水。

    “您家住哪儿块?我们给您送过去行么?”

    老张头还是没有回应,只是头偏了一偏。

    刘协与钱大强互相对视一眼。

    好吧,可以肯定是走失的老人了。

    “那就先带到警局去吧,看待会有没有人报走失。”刘协说道。

    “行。”

    两人费力地把老张头送上警车,向警局驶去。

    “到了,老人家。您可以下车了。”

    钱大强搀扶着老人到警局的休息室,给他倒了杯茶,并且担心他没吃饱,又带了几包小饼干。

    老张头见又有吃的,高兴得像一个小孩子般手舞足蹈。

    目前还没有收到走失报警,女警廖梅梅负责照看老张头,顺便看能不能从他嘴里获得一些信息。

    “大爷,您今年多大了?”

    老张头只顾着吃手上的东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您有妻子或者孩子么?”

    “妻子?”

    见老张头有点反应了廖梅梅马上顺着这条线说下去。

    “对!就是老婆。您有吗?她叫什么名字呢?”

    “老婆,老婆……”

    老张头显得有些痛苦,脸上的皱纹愈发清晰,突然他眼睛一亮,伸手朝前面的空中抓着什么。

    “老婆!老婆!”

    一张卡片从他兜里掉落,廖梅梅眼疾手快,捡起来发现是张身份证。

    张云庆,这应该是老人的名字。

    有了这个就能知道老人的身份了。

    她把身份证交给了专门的警察,接下来他们会查清老人的身份。

    没过多久,刘协就带着身份信息过来了。

    “张云庆,1948年出生,湘潭县河下村人。曾任生产大队大队长,于1970年婚配,妻子许三叶,现已去世,他膝下没有子女,算是孤寡老人了,目前被政府安排在收留所照顾,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独自跑出去过两次。”

    廖梅梅点点头,果然没有猜错,这个老人家是独身一人。

    “那他怎么对‘妻子’这个词这么敏感?”

    “张云庆的妻子于1990年过世,属于意外身亡,因为当时有一辆失控的货车朝他们驶来,在危机时刻许三叶推开了张云庆,自己被货车碾过,当场死亡,而张云庆却死里逃生。”

    刘协把许三叶的照片拿到老张头的面前,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他突然站了起来。

    张云庆泪流满面,双手颤抖地伸向手机里的照片。

    “三叶……许三叶。”

    “他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廖梅梅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对重度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来说,再亲密的人也都会随时间淡漠。

    不过对老张头来说。

    那个秋天的午后,慵懒的阳光与屋檐下的男女。

    “就算我忘了所有人,也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