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入我相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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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生(三)

    京城,主考官张毅斌正批定着试卷,一连几十份都平平无奇,打了个哈欠,叹息着人才凋敝。

    突然看见一张考卷,昂昂然像野鹤立在鸡群中,可谓出类拔萃,他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仔细读来,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有时到了会心处还会一笑。

    在看完后感叹道:“此子将来必成大器,但可惜的是现在太年轻了,难免心高气傲,我此时应先压他一压,挫其锋芒,正所谓百炼成钢是也!”

    事后和好友杨修在李公廊上散步赏景,长安有春,春有长安。张毅斌笑开了眼,抚着长须,同杨修滔滔不绝地赞赏这个学富五车的“宁江南”。

    杨修本身也是寒门出身,且向来乐于提拔后辈,最是对有文采之人青眼相加,便笑着问张毅斌:

    “哦?这宁江南真有这般神乎其神?”

    “比你我两个老头子可要强太多了——”

    说完,两人便豪迈大笑。

    宁江南反复看了三遍会试的放榜,全然没有自己的名字,看来就算不接受自己榜上无名也不行了。

    他叹了口气,重新背上箱笼,收拾好东西回乡,他不敢走黎山那条道,因为无颜见她——本来打算金榜题名后就上门提亲的。

    返乡后,乡里人都惊诧于以往看好的学子如今却连个贡士都没有,乡里人纯朴憨厚,也不落井下石,反而多有上门安慰的。

    他回到了父母坟前的那座茅草屋,花了一天时间细心地将坟上的草除了,又堆了堆土,在二老前长跪不起,伏在地上,轻轻颤抖着。

    许久,终于止住了哭泣,他挺直腰杆,一双眼睛通红却坚毅。他好像还是他,却也不再是他。

    春日,夏荷,秋雁,冬雪。

    三年茅草屋,除己无他人,白日锄地读书,夜晚独饮思索,偶尔星星爬满的夜空、月儿圆且明之时,躺在地上的他也会想起那个呆呆傻傻,却又精明狡猾的她。

    他孤身远眺江南梯田,时隔三年,面显憔悴,枯瘦的身躯仿佛被风一吹就倒。终于第一次开口,他呢喃道:

    “我来见你了。”

    乡试早就拿了解元,所以不用再去了。

    第二年,这一年是杨修任主考官,会试后杨修先是惊于此子文采,又喜他成熟稳重,同张毅斌说:“宁江南之文,字字珠玑,句句至理,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于是大笔一挥加以会元。

    是年春,他高中状元,提出的治国三策不仅实用,而且简易施行,皇上龙颜大悦,准备招作驸马,赐婚小公主,不曾想他断然拒绝,说小人早已心有所属,愿同意中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于是皇上也不再强求,只是赏赐他黄金千两,骏马一匹。

    意气风发的他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旁边都是为了一睹状元风采的百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身后运送黄金的车马众多,真可谓是衣锦还乡,但他想起的不是那乡里名誉满天下,也不是荣华富贵保终身,而是

    她。

    苏青青和姥姥坐在山顶的一块石头旁,看着山下延绵不绝的车队,姥姥笑着同她讲:“这小子为了娶你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哪——”

    苏青青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少女,现在的她身材愈发高挑,神韵也不再灵动,而是成熟庄重,悠悠绵长。

    她双手撑着脑袋说道:“那又如何?都四年了,就算是山里孕育的炎石也该凉了。”

    姥姥一听话中有戏,边向山下走去,边向她喊着:“青儿若是不放心,我给他试上一试!”

    黎山山脚,宁江南下了马,让车队停在后头,举目望了一眼黎山,就独自向山上走去。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一路上本该是鸟语花香才对,却被飞虫鸟兽各种刁难,明明地上坦荡无比,却摔了一跤又一跤,等到了半山腰时宁江南早已经鼻青脸肿。

    突然鸟兽退散,从山林中走出来一位老妪,宁江南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发现是苏青青的姥姥,四年过去老人家还是容光焕发。

    “宁小子你如今才来,就不怕红颜旧、佳人老?更不惧心上人已经嫁予他人了?”

    他一鞠再鞠,礼份做到极致。

    “小生四年前名落孙山,不敢上门提亲,如今浅有功名,特备三书六礼,携黄金千两以定终生,若是青青姑娘已经嫁为人妻,我、我……”说着说着,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

    姥姥几年前就认准了这个年轻人,哪怕他是少见的素灵肉与玲珑心,只要自己的青青中意,就算是天雷地火又怎么样呢?

    朝山顶努了努嘴,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去吧!她在山顶上等着你呢!”

    本来万念俱灰的宁江南一听这话马上振作起来,向山上跑去,跑了几步还不忘转身向姥姥作揖道谢,姥姥看着他在山路上消失的背影,乐呵呵个不停。

    黎山山顶。

    一个姑娘坐在悬崖边,穿的还是四年前的那件素衣。

    苏青青背对着他,眼睛看向黎山外的风景。

    “你如今高为状元,应配公主,而非我这山中的俗女可以攀附,我们……不合适。”说着将头别到了另一边。

    “青青姑娘何出此言?高如皇帝朱希渊仍不忘旧妻,我又如何能忘?”

    “可……”苏青青转过头来想继续拒绝,却看到他那肿得像猪头的脸,她忙用袖子捂住嘴巴,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噗嗤——”

    “别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苏青青笑得流眼泪,用一只手轼着。

    他轻轻坐在她身旁,叹息道:“可惜人世短短一百年,不能陪你一辈子了。”

    “你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弱女子呢?还有长怪角的壮汉、着鳞甲的瘸子,这些应该都不是人。”他看着山中的林木层叠。

    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苏青青凑到他的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看你肿的,跟个大猪头样的。”就如同有法术一般,宁江南脸上的伤肿都消失不见了。

    “所以——我能娶你了吗?”宁江南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那也得是黄道吉日才行。”说完她脸一红,坐回一双腿悬在空中晃荡着。

    “今天就是啊。”

    “啊?”苏青青显得有些惊讶,掐指一算,“还真是。”

    婚者,昏也。

    日落西山,夕阳染红了云彩,晚霞飘渺梦幻。

    池中鱼喜而跃,蝶飞凤舞,山林间,成群鸟雀衔来花瓣无数,恍若花雨蔽天,猴子带来各色野果,群兽庆贺。

    拜谒天地,喜结连理。

    “在心里春花秋月与无暇美玉你喜欢哪个?”

    “我心中可只有娘子一人了。”

    她轻哼一声,嗔骂他嘴贫,尾巴却羞涩得夹了起来。

    (注:有关《上邪》这篇的“山无陵”与“山无棱”一说,本有争议,笔者采取自己钟意的后者,若是其他地方有误还请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