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塞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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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萨拉·肯托”的故事

    里埃尔·肯托,曾经并不是一名警察。

    他是奈特威尔小镇,臭名昭著的肯托家族中,一个纨绔嚣张的黑帮小子。

    就和他的父亲查尔德·肯托一样,里埃尔狡诈,阴险,狠毒。他开设赌场,他非法集资,开设私人基金银行,他组织地下黑拳竞赛,组织以玩命挣钱的车手们,在奈特威尔小镇的盘山公路上奔驰。

    是的,就连深水酒吧,都曾经是腰缠万贯的里埃尔·肯托一手建立起来的。这罪恶小巷中目无王法的一切,这潜伏在那些光明伟岸的正义背后的一切,都是由那梳着脏辫,整天跟着一群homie唱rap的混账小子,搭建起来的黑暗王朝。

    他乐此不疲,或者说他压根就是干这个的料。他对作恶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唯独只有这些游离于法律之外的,打碎桎梏的罪孽,能让他的灵魂感到震撼和澎湃,能让他感觉真正活着。

    他从未站到过法理和公正那边。他也把自己的个人快感,置于任何其他人的利益之上。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他的父亲,查尔德·肯托。

    意识到自己的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的查尔德·肯托,对里埃尔·肯托的邪恶产业开始打击,用整个肯托家族的力量,近乎一夜之间,剥夺了里埃尔·肯托的所有“成就”。

    他所苦心经营的那些产业,被他父亲尽数捣毁或是收缴。

    于是,被家族处以禁闭三个月的里埃尔·肯托,怀揣着不解和仇恨这般向父亲吼道:

    “那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凭什么毁掉它们?你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

    “我只是在学你罢了......我所做的一切你都做过,又凭什么来阻止我干这些?你有什么资格?”

    而查尔德·肯托却只是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理亏。

    他面对自己羽翼渐长的孩子,第一反应不是为他高兴,而是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担忧。

    多年以来,他们肯托家族一直都和奈特威尔的警方有着巧妙的平衡。条子们会允许肯托家族做一些不逾越底线的灰色产业,而肯托家族也会为条子们让步,尽可能地削减这些产业的影响力,避免影响到太多的人,直到不可收拾,同时,出资支持奈特威尔小镇的基建发展。

    这种平衡,某种程度上促进了城市的繁荣,也让这些灰暗深邃的东西,虽然邪恶恐怖,却始终被压抑在暗处。

    而嚣张跋扈的里埃尔·肯托,毫无疑问会把这种平衡打得稀碎。他有着不输查尔德·肯托的心机,胆识和体魄,却有着比查尔德更庞大的野心。如不加以束缚,他的暴行迟早会让警方跟肯托家族撕破脸皮,导致一切都不可挽回。

    因此,虽然他很有统治黑帮的天赋,但如今还不是时候......趁有机会,必须摧毁他的野性。

    于是,查尔德·肯托的凶狠和暴戾,开始应用到了他的孩子身上。

    虎毒尚不食子,可查尔德却是一条目空一切的巨蟒。他的眼里没有亲子关系,没有血脉亲情,却只有利益,名声和荣誉。

    他不能允许自己运营了如此之久的基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般轻易地夺走。

    于是,他为了打压里埃尔·肯托的嚣张气焰......做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他将拷问叛徒的那一套刑具,和他的黑帮里最残忍的刽子手,用在了里埃尔·肯托身上。年轻可怜的里埃尔自然不会想到,他的父亲的决心已强悍到如此的地步,他显然低估了自己的父亲。

    他近乎当场丧失了所有尊严,双腿瘫软,跪倒在地向父亲祈求怜悯。而他那冷漠自私的父亲,却仅仅是关上了地牢的铁链,沉默着离开了。

    那双靴子的声音渐渐消散无踪。而属于里埃尔·肯托的痛苦折磨,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当手术刀闪耀着寒光在眼前闪烁时,男孩的恐惧将理智彻底冲散。他尖叫着跪倒在地,抱头痛哭,拒绝接受这般审判的厄运。而脑海中盘旋着的一切情感,都在不断的消融和凝结中,起伏成了某种黑夜般的倒影。

    那是对未知的恐惧。那是对自己命运的恐惧。

    那是因为迷茫,挣扎和错乱而形成的某种,意识深处狰狞的残影。是所有本质的浮华褪去色彩后,所留下的干瘪的真实。

    是的,那团虚影......那团包裹和涵盖一切的虚影。那才是他真正的意识。他真实的面貌。

    当刽子手准备行骨肉刮刑,霍霍磨刀之时,那团虚影中浮现出了某种“实体”。

    它明显存在着人型,却又不断向外弥散着黑色幽光,导致其躯体若影若现。这诡异扭曲的虚空生物竟是靠着非视觉化的本能,如一团巨大的黑泥般向前蠕动,并最终将那刽子手堵在了行刑室中,又快速将其如咽食般包裹在内。

    痛苦的哀嚎声在深渊一般的空洞中折射,形成了巨大的回声。而他的血肉最终溶解,露出惨白的骸骨,迎来了被吞噬消亡的噩运。那把手术刀掉落在地上,铮铮作响。

    里埃尔·肯托并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他昏迷了过去,并在醒来之后,靠着本能从冰冷,潮湿,空洞的地牢中逃了出去。

    自那天起,他的意识中就仿佛潜藏进了什么东西,就好像眼睛或者耳朵里进了什么异物,你能明显地感觉到它在涌动,却无法捉摸到它的踪迹。

    一行被直接刻进脑海的字?某种烙印一样的存在?某种束缚人心神的锁链?

    里埃尔·肯托并不能准确形容这种感觉。那种无处能寻,却又无处不在的感觉。细胞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那东西的阴影......实在太奇怪了。

    但丧失了之前记忆的里埃尔·肯托,已完全从那黑帮混混的身份,变成了淹没于人海的普通人。

    他来到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老板近乎一瞬间就认出了他,吓得浑身一颤。但里埃尔·肯托那人畜无害的茫然表情,却好像在不断提醒着老板:

    你似乎,认错人了。这家伙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黑帮。

    于是,老板渐渐放下了戒备,把里埃尔的头发,一点一点全都剃成了最普通的男士平头。

    失去了这些碎根的里埃尔一身清净,他从口袋里混乱拿出几张百元大钞,顺手丢给了老板。他并不清楚这些大钞的意义......或者说他的潜意识里从未想注意过。他只是把这些身外之物自顾自地甩飞,然后走向那一片朝阳。

    朝阳之下,是奈特威尔的警察局,坐落在一片绿荫的笼罩之中。

    他似乎记起来了自己的目的——

    好像他今天来,就是为了向警察局,投递自己的简历。

    他拿出一沓藏在他袖口的羊皮纸。羊皮纸上写着工整干净的漂亮字迹。

    而上面写着的,却是“萨拉·肯托”的名字。

    次日,奈特威尔警察局的执勤警察,玛尔·夏特二级警司收到了秘书处的两份文件。一份白色的普通公文,登记了一位新入职的警员信息,是来自肯托家族的“萨拉·肯托”。

    据说,他已与家族决裂,背弃了自己的黑帮身份,想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赎罪,当一名好警察。玛尔·夏特对这个年轻人,一下子就起了兴趣,打算找他好好聊聊。

    而另一份公文,则是用红圈标注了“紧急”的字样,分外惹眼。于是,玛尔·夏特放下了萨拉·肯托的简历信息,连忙翻看起来。

    这是一起同样来自肯托家族的紧急委托。查尔德·肯托委托玛尔警长调查两件失踪事件:

    仅仅是一个晚上,肯托家族的管家“萨拉·肯托”和长子“里埃尔·肯托”全部消失了,他发动了很多人一起寻找,却都一无所获。查尔德需要玛尔帮助他把他们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真有意思,看来查尔德·肯托并不知道萨拉·肯托的背弃啊。也好,就索性不告诉他吧。我和那个精明虚伪的黑帮贩子......一直都处不来,还不如卖萨拉个面子。

    但是,关于那个万人唾弃的“里埃尔·肯托”.......

    纵然玛尔·夏特一直对肯托家族非常厌恶,非常不齿,也对警方和黑帮达成的交易感到极度的厌烦和仇恨,但对于里埃尔的失踪事件,玛尔·夏特也理应尽到自己的本分,这并非是私人恩怨,而仅仅是因为他贝利亚公国的律法中“公民”的身份,他拥有那样的权利。

    于是,刚正的玛尔·夏特怀揣着自己对道理和法治的肃穆之心,开始着手寻找“里埃尔·肯托”。他原本很有信心......只是,直到查尔德·肯托病逝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疟疾,里埃尔·肯托都一直不知所踪。他留下的那些故事,也渐渐被所有人淡忘。

    连玛尔·夏特,都没有再放在心上了。毕竟,他有着“萨拉·肯托”这样的好助手。这个副手,真的让他对肯托家族的看法,大大改观了。

    只是,就连他也很难注意到,当萨拉·肯托一个人默默待着的时候,他总是很神秘很谨慎地探知着什么。某些阴影中氤氲的东西......总是能让他注意到。

    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风起云涌着。

    而那段过往......也正在他的内心,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