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塞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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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悲剧

    这是仅仅那一瞬之间,萨拉·肯托通过接触克莱因所获悉的真相。

    那些属于克莱因的记忆,犹如电流喷涌般在脑海中闪过。曾经的坚持和隐忍,曾经的恐惧和煎熬,以及堕落到现在,专门为了解脱自己而设法陷害别人。克莱因的一生,毫无疑问是个悲剧。

    但无论她再如何悲剧,也绝对没有资格,能把更多,更多的人拖下水,迎来和她一样的命运。

    这并不是渴求解脱。这是报复......对所有人的报复。乃至对自己的报复。

    当萨拉·肯托有如亲身经历般地踏过那段故事的残照后,他不由得嗟叹着,重新返回了现实。

    而现实中,他的自我意识已经督促着他,用那把左轮手枪,死死顶住克莱因·海茵的头顶。这是面对危机时的本能反应......萨拉多年的刑警经验,已经告诉了她,眼前之人并非善辈的真相。

    他随时可以打开保险,扣动扳机。他随时都可以给这个虚伪的护士,一个彻底的解脱。

    尽管方式和她想象的并不一样。

    “这位警官......能把枪放下吗?被这样瞄着我很害怕......”

    她的身子虽不自主地颤抖着,瞳孔中却散发着一种阴郁冰冷的死气。光是跟她对视着,脑海中就浮现出一种极度的不安。

    一种眼前之人并非活物,而是如机器般空洞虚无的错觉。

    “请给我机会好好解释。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危险人物,我只是一个目睹了凶案发生现场的护士......我真的,我真的会尽全力帮你们调查真相。”

    “你们也只有靠我,才能把凶手和受害者的身份都找出来不是吗?拿枪指着证人,并不应该是警察该做的事吧。”

    “可是你并不是真正的克莱因·海茵。你虽然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你虽然有着她那样的声色和声调,有着同样的标志性玫瑰纹身,穿着也是一样的性感暴露......但你的内在,却冷峻低沉得像个垂暮老人。”

    “你只是个取代了她灵魂,假借她的身份在这里兴风作浪的恶棍。而你却连一丁点都不了解她。我也曾熟悉过她,我知道她的语言和行为方式。她的虚伪......即使我并不认可,但那也是她为人处世的独特方式。一旦剥夺了那个特色,她就不再是她了。”

    警长玛尔·夏特静静抽着雪茄,这般低语道。

    这是十余年刑侦工作的直觉。他近乎能对遇见的每个人都保留下某种印象。而这些留在他们骨子里的特质,就能很好地让玛尔对他们的人格进行判断,从而让他在和这些人相处时,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放在这个时候也一样。这神秘伪装者刻意隐藏自己性格的行为,恰恰是一种欲盖弥彰。当克莱因·海因那股狡猾又精明,喜欢妥协却有的时候又非常执拗的冲突劲儿烟消云散的时候,眼前之人,就不能再被称为那个名字了。

    “你活的还真是通透......你所敬仰的人性这般丑恶和卑劣,却还当个宝贝紧紧握着。看来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你们追求的,是某种真善美呢。”

    被识破了的女人,无奈且不屑地摇了摇头,却是猛然挥掌,将萨拉·肯托的枪打翻在地,旋即右腿发力,轰然起跃,一记猛踹以肉眼难捕捉的速度,将依旧有些茫然的萨拉打飞了出去,狠狠撞击在墙上。

    什么......?光靠体术就——

    突如其来的反击,让玛尔·夏特愣在了原地。女人身上所蕴含着的气息......所掌控的力量,已完全达到了一名专业搏击手该有的水平。那惊人的速度和力道,连萨拉·肯托,都完全无法招架。

    他一介年老体弱的老警长,又能如何对付......

    他掏出配枪,快速瞄准了女人的额头。只要她敢再动一下,立马开枪射杀。

    “别再动了。一下子都不行。如果还想挑衅,且看看这么远的距离,是你跑动得快,还是我的枪快。”

    “这桩案子,恐怕也是你精心谋划好的吧?你精心布局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又想得到些什么?”

    “不。警长大人。这桩案子是实际发生的。真的有杀手出现,且这名杀手真的杀死了一位可怜的护士。这也是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你我之间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她玩弄着一把沾血的手术刀,随手丢到了一边。

    “我本意是想将你们引导向错误的调查路线,来让你们针对这件案子的走访行动徒劳无功,所以才假借克莱因的身份,来跟你们汇报情况,让你们去B区寻找那个,压根就并不存在的,被谋杀者。这样的话,你们可就有的忙了。”

    “并不存在的被谋杀者......可你明明说真的有护士被杀死了!这明明就是相互矛盾的!别撒谎了!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撒谎?我何必跟你们这群愚者撒谎?你们一直拒绝着神祇的恩赐......你们连永远活在这片温柔乡中什么都不用顾虑,这种美事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唾弃。多么可笑和荒唐。”

    “既然善意的谎言在你们眼里永远都是病态的诅咒,那么就让你们的夙愿,这般完美地实现不就好了?又为什么要有怜悯之意?又为什么要给你们一丝一毫的希望?”

    “迎来你们的毁灭吧。试图反抗梦境之人......绝不会成为主的信徒。”

    她冷冷地说着。眼神中透出无尽黑色的幽光。

    那是虚空的气息。那是恐怖的噩梦侵染世间光明,所凝结的一片混沌。而她的面部,也逐渐在这幽光笼罩的昏暗中溶解。她的身躯和属于她的一切,都在那黯淡的,不断膨胀的异度空间中,化为一滩又一滩肮脏扭曲的肉沫。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你到底是什么!”

    “所有试图探寻奥秘之人......皆会沦为噩梦之神的养料。打你们迎回神祇的躯体,将祂的意志重新带回世间的那一刻......人类的悲惨命运,就已然注定。”

    玛尔·夏特面对着这扭曲的肉块畸变体,近乎理智全失。那刺骨的严寒伴随着尖刀般狰狞的恐惧,一步一步将他的肉身彻底包围。

    他近乎本能地开了枪,可是这子弹却难以穿透这层环绕着幽影的肉壁,只是被肉壁快速吸收,即使连射破开血洞,血洞也会快速愈合。

    这是比噩梦世界更纯粹的绝望之茧。它能极其高效地捕捉猎物,并用噩梦的源泉之力,迅速将人类等活物转化为噩梦体造物。这也是那些克莱因所看到的噩梦生物的真相。

    而被包裹体越是情绪不稳定,越是理智下降,其转化进程就会越快。对于现在的玛尔·夏特来说,情况已岌岌可危。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只是想结束掉这桩案子。

    我只是想,不再做噩梦罢了。

    他就好像是个失足落水的孩子,拼命地划动身体,来让自己不被水浪淹没窒息。而这肉茧中那腐败缠绕的触须,却一次又一次簇拥和攀爬着他的躯壳。

    这是彻头彻尾的绝望。一旦被转换成跟噩梦生物一样的家伙......就注定不会有醒来的那天。即使是那个侦探,也无法将自己从那囚禁的深渊中救赎。

    他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但他现在,又有什么计策能施呢?

    被杀的人究竟是谁?杀人的人又究竟是谁?

    该不会——

    玛尔·夏特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茧中的深海之水已经漫过了他的头顶。窒息感让他大脑充血,让他浑身血管堵塞,无法流通。再接着,就是失去力气,失去意识,迎来毁灭。

    但即使在沉入一片虚无的那一刻前,他依然在想着那种可能性。

    那种,克莱因·海茵已先他一步踏入这片地狱的......可能性。

    她满怀着诡计得逞的希望慢慢走上楼梯,一种剧痛感却从她的背后袭来。

    她难以置信地扭头向后望去,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小孩,正拿着手术刀站在他面前,目光冷峻。

    “救——救救我——”

    她那样痛苦地呼喊着,带着贯通伤爬行着。但回应她的,只有病房里那些更恐怖的呼号声。

    于是,小男孩杀心又起,箭步上前。

    一刀,一刀,一刀,又是一刀。

    鲜血四溅,肢体零落。于是,再无阴谋,再无救赎,再无希望。

    玛尔·夏特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了这一切,终于,还算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而他也看不到茧外,一束光正轻轻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