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间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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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杀猪

    灿站的地方离秋熤不远,此刻正望着火塘后那处一人高的石台面露兴奋,在那石台上,部落首领‘燎’,只是简单站在那里,便能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从其体内散发出来的浓浓的压迫感。

    燎一头黑发自如地披散在身后,一双充满威严的眸子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扫过,当落在最近的那几人身上时,他略作停留,微一点头后缓缓开口道:“去年,是我们古燨部在陽谷几百年来最难的一年。”

    “在雪花洒落的那天,陽谷的另一侧,山岭半毁,莫岗成砾,族人血战了数个日夜,有亡者近百,负伤者不尽其数,只差一步,那群凶兽就跨过了莫岗的防线,冲过平缓的山谷,殃及到这里,这座我们耐以依凭陽山,这座陽山,是我们最后的一片落脚地了。”

    “上千年了。”燎的语气放缓,目光落在火塘的中心处,那朵泛着流光的火种:“在这片山海里,部族是孤独的,我们再没有退路。”

    燎再度将目光投向人群,语气变得铿锵:“也许往后的每一年,都要比去年要更难,我们也会失去更多的族人,哪怕最终会失去这片土地,但那又如何,只要我们还在,古燨部,不会亡于山海!”

    “凡阳景所照,燨火不绝!”

    “凡阳景所照,燨火不绝!”在秋熤和灿曾经居住过的崖洞中,这句话被深深刻在一处角落,但洞中孩童从来都不会将它忽略。

    这是每个古燨族人都会被告知的历史,从部族被迫迁至陽谷已有数百上千年,在无可抵抗的灾厄中,在凶猛来袭的恶兽前,部落几经飘摇,战火从未消退,陽谷的每一寸土地都曾饱饮战士们的鲜血,而这,是他们为部族付出的努力,也是他们再次扎根的代价!

    一阵沉闷低吟在人群中响起,那是古燨部落传唱的歌谣,声音汇聚成风,伴随着火塘内点点飘扬的焰光,战歌开始回荡:

    “远古的先民从山海中斩棘而来,用山石制成斧刃,将兽骨化作尖刺,以岭为屏,以山为家......”

    “在飘摇的血海中,我们燃起前路的火把,凡阳景所照之地,燨火亦绵延不绝!”

    唱毕,高台上的首领退至一旁,缓步上前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深深的皱纹似乎刻在了脸上,他望着下面的人群,目光深邃,他就是古燨部落的巫。

    当巫拿着手杖出现在高台,原本渐渐平息的人群顿时变得狂热,每个人的眼中仿佛再度燃起了熊熊火光,在一片肃穆中,他们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这是为部落而骄傲,也是为巫的崇高感到兴奋。

    巫的存在就是这个部落图腾的象征,哪怕他没有说一句话,但只要他能够出现,这对于部族来说就已经足够,因为只要巫还在,那么部落就永远不会失去延续的希望。

    在初春的祭礼中,部落会将去年狩猎到的一些珍贵猎物作为祭品,将其投入到火种之中,并释放出其内蕴含的大量的‘灵’,用以反哺火塘周围的每一个族人,而距离火塘越近的地方,其效果无疑越好。

    当用于充当祭品的猎物被投放到火塘之中,巫此刻也将目光集中在了火塘中央,那团微微摇曳的不过拳头大的火种上,有祝慢慢围绕着人群开始跳起祭舞,巫慢慢唱起了晦涩的祷言。

    随着巫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火塘中的火种也开始慢慢地膨胀,跃动的火线很快蔓延至祭品,腾起更加旺盛的火焰,而巫此刻的吟唱也越发急促,好像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引导着什么,将祭品吞噬的火焰陡然覆盖住整个火塘,腾起的焰苗迎风见长直冲而起,宛如一道缭绕盘旋的巨大火柱耸立半空。

    火种带来的堂皇光亮清晰映照在部落的每个人脸上,没有一个人因此后退,哪怕是距离火塘最近的几人也是如此。

    秋熤抬眼望着半空中飞舞的火线,明灭的焰光闪烁着带来温润的暖意,与脚下山石的感觉不同,他能很清晰的察觉到这股暖意与自己身体有着某种共鸣,体内的血液翻腾着从心下四散而开,恍若错觉般,那股暖意裹挟着血液从脊背一路上涌至头顶,再循行着从下颚回到胸膛。

    当巫口中低吟着唱完最后一段祭语,半空的火线也逐渐消散,火塘中心腾跃的火柱缓缓收缩,只片刻功夫后便又化作拳头大小的一团,摇晃着闪烁在火塘中心,与之前一般无二。

    及至此时,秋熤同大部分族人一起缓缓睁眼,眸中一抹隐约可见的清光一闪而逝,场中肃穆的氛围在这一刻总算轻松起来。

    今年是秋熤第二次参加春祭,不过今年在现场完整参与的感受显然比去年远远地趴在石阶上眼巴巴看着要直观得多,按照部落里老人的说法,在开灵前,每多接受一次祭‘灵’的反哺,等到十岁那年的开灵礼,成功开灵的几率都会高上一些。

    ‘开灵’即为开脉通灵,通俗的说法就是开启体内某些隐藏的气脉与‘灵’相通,与天地相勾连。

    说来简单,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成功开灵,这似乎与每个人先天的体质有些关系,在部落里,唯有成功开灵的人,才能算作一名真正的战士,他们也拥有了获得媲美凶兽力量资格。

    默默算了算,开灵礼是在每年的秋祭上举行,也就是说秋熤和灿至少还有两次能得到祭‘灵’反哺的机会,可以极大的改善体质,就两个失去双亲的孩童来说也算不错了。

    “有感觉吗?感觉怎么样,这就是灵啊,没参与过祭典的人根本想象不到吧!”灿兴奋的一把搂过秋熤的肩膀,此刻的他感觉从未有过的好,不仅之前爬山时的疲惫一扫而空,体内新生的力量让他感觉能一拳打死一头牙兽幼崽,要是给他这个机会的话。

    秋熤捏了捏手心,感觉满是黏湿的汗渍,这可能就是改善体质所带来的的效果吧,脸上泛着由衷的笑,秋熤不着痕迹地将灿搭在他身上的爪子拿开,顺便在它的兽皮毡帽上揉了揉,咧嘴道:“感觉好极了,很舒服,手感相当不错!”

    等首领和巫与几位大头目在高台上说过话,宣告今年的春祭结束,从明天开始,由各个大头目带领狩猎队都将离开陽谷,以外面更为广阔的山林为目标进行探索。

    不过这样的大事与秋熤和灿无关,他们还只是两个刚满八岁的幼崽,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明天狩猎队出发时,混在道路边缘的人群中投出瞻仰的目光罢了。

    目光逡巡中,灿发现了今年春祭最后的目标,拉着秋熤以极大的身高优势在嘈杂的人群中穿梭靠近后,他被迫停下了下来,以至于被他强拉着的秋熤被带的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

    拦在两人身前的是一个身材颇为修长的年轻人,看着不是很壮,脸上带着笑,透着骨木讷劲儿,秋熤刚好趴在这人的脚边与他对视了一眼,脸色顿时有些涨红,一股脑爬起来飞起一脚把灿也踹趴在地上,绷着拳头时刻做好了撕扯的准备。

    但一反常态的,灿脸上带着憨憨的笑,毫不在意的爬起来挤在秋熤身侧,强行将秋熤的目光从身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挪开,转而投向了他身后的不远处,老燀对于他们这些失去双亲的孤儿很照顾,经常会带着一些肉干和果脯来看望,所以部落里的孤儿对老燀都很熟。

    而站在老燀身边,巫的眼神很柔和,脸上带着笑,很亲切,首领燎对于他们这两个冒失的家伙显然不怎么关心,双手抱胸,目光盯着地面很沉静,也有一股无言的威慑力,几位大头目围在几人身后,秋熤能叫出一些名字,但显然他的名字还不在这些头目的认知之中。

    秋熤脸上挂着和灿同款的憨笑,心里不做任何想法,只希望下辈子早点来,他要把灿当猪杀!